“他不是村裏人嗎?是發生了什麽事,離開此地趕往南疆?”


    “你為何會覺得他是村裏人?”


    芫月對上葉漓稍顯冷淡的表情,愣了一下,又恢複正色道:“葉漓,我知曉你非道士,可但凡進入村子的人,我都會觀察一段時間才選擇這個人該不該死。周文人雖有私心,但算不上惡人。”


    葉漓沉默了一會兒,沒有迴答芫月,而是轉移話題道:“……他是何時來村子裏的。”


    “他是和白川差不了幾天來的,但周文似是在躲著白川,兩人沒有碰過麵。我心覺他們可能不是一夥,並沒有在任何一方多提一嘴。”


    說完,芫月又詢問:“葉漓,你先前詢問我白川來這裏的原因,那我可否詢問一句,這裏是不是有什麽東西,導致你們接二連三的過來。正是因為這個東西,所以我才會得到白川的幫助,你也和其他人一樣趕過來。”


    葉漓沒有迴應,神情依舊很淡然抬起眼皮,注視眼前容貌姣好的少女。


    少女生得很好看,如果忽視掉她慘敗異於常人的慘白臉色,以及脖頸處那道觸目驚心的痕跡。任誰看了,怕是都會覺得眼前的少女是個不諳世事的女子。


    “……快天亮了吧。”


    葉漓再一次抬頭,看著天空那些閃爍光亮的星辰。


    村子離城區近,所以那邊夜間升起的燈火也能照耀在這邊的天空上。但被這樣多數量的燈火光芒照射,那些原本就昏暗的星光就越發看不清楚了。


    世事無常,有人匆忙,有人彷徨。


    葉漓將腦袋恢複原位,對芫月露出一個微笑,溫和開口:“芫月,你在這裏這麽多年,應該也察覺到了一些事情。你問我這個問題,是真的沒有頭緒嗎?”


    芫月兩手放在大腿上,聽到葉漓這樣說話,在他看不見的暗處緊緊攥住了裙料。然而表麵卻顯得輕鬆非常,不解道:“我前身隻是一個漁村的瘋丫頭,我能看見什麽?就算真的是我看見了,我見識淺薄,性子又大大咧咧,怕也是記不清楚。”


    葉漓眼角微眯,嘴角笑的愈發往上,一字一句道:“你能發現,而且不得不去選擇發現。畢竟,你在靠它維持現狀,我說的對嗎?”


    芫月立馬冷了臉色,整個人泵發出一股強烈的,不屬於她的氣場:“很抱歉,請容我拒絕迴答你的話。”


    葉漓點點頭,並不打算繼續糾纏:“好的。”


    誰也不說話,兩人氣氛陷入了尷尬。


    廟中的聲音被隔絕了,應該也是覺得眼下的情節不適合加上這樣的背景聲音。


    月亮以緩慢的速度移動,一點點的向看到明月的人宣告著,下一輪日月的更迭即將到來。


    葉漓一直看著芫月,芫月卻偏過了頭去,眼睛不知在看哪裏。


    不知過了多久,四周寂靜無聲。


    芫月突然閉緊雙眼,在同時,她周身散發出溫和的橙色光。那些光線宛如有生命一般,一點點的向周圍延伸,直到看不見邊界,葉漓才收迴視線。


    轉過頭來,芫月已經睜開了雙眼,眼底一片清明。


    “白川和一個人離開村子了。”


    “和一個人?”


    “是。”


    “他不是自己來的嗎?那這個人是誰?”


    “我查看不了他的信息。”


    芫月無奈的搖搖頭,隨後攤開雙手,在掌心幻化出了一個模糊極致的背影。


    那背影高挑,長袍及地,雙手背於身後,似乎正在和旁邊的人聊著什麽嚴肅的話題。僅僅露出的模糊側臉,卻是一樣的熟悉,卻沒有在腦海內找到有關這個人的全部信息。


    葉漓僅看了一眼便收迴了視線。


    芫月說:“我甚至不清楚他是何時進入村子的,白川來這裏這麽長時間也未曾透露過半個字。”


    葉漓又一次沉默。


    這種法術還是費神,芫月從掌心的幻象移開雙眼,長長的歎了一口氣,對葉漓道:“你看,能告訴的,我都已經告訴你了。其他的,要麽就是不能說,要麽,是我對於這些事情的確知之甚少。至於白川的來意……我明白天下就沒有白得的東西,但我會為我所做的事情付出代價。那些因我行為而出現困擾的人,我也會給予他們我能給到的,最好的結局。”


    “你打算怎麽償還這些虛實難分的東西?”葉漓不鹹不淡的開口,隻是單純的疑問,不摻雜著其他任何的情緒:“這個世界上,若是欠了一件明明白白的東西還好說,但不以固定形式出現的東西,往往最難償還。是無論如何都還不清,理不明的。”


    畢竟,多數人都會覺得自己才是最為難過的一方。有些人會選擇壓在心底,而有些人則是立即以兩倍的形式報複。


    孰輕孰重,在現在看來,已經不太重要了。


    隻要能報複。


    隻要對方能受到比自己慘烈千萬倍的代價,其他的一切都是天道報應。憐惜什麽的不會存在,共情什麽的更是不用說。


    芫月以為葉漓會安慰她,或者激動一點,怒斥她。可怎麽也沒想到,自己說完之後,聽到的是這樣的迴話。


    芫月沉默了好一會兒,才緩慢的開口:“葉漓,你也一直在看天空,是在看這滿天星河,還是也再和我有一樣的感覺,在期盼著什麽……”


    葉漓頓了頓,瞳孔中有一瞬間的失神。不知為何,在芫月說完這句話之後,他腦海中浮現出了一個極為陌生的場景。嘈雜的聲音充斥著耳朵,心靈深處傳來的悲鳴似在提醒著葉漓什麽東西。


    那一幕,仿佛就近在眼前。


    那是多久之前的事情?


    他為何沒有半點記憶?


    葉漓坐在芫月的對麵,微垂眼眸,不知在想些什麽。


    見他不說話,芫月便又自顧自的開口說:“我明白那些道理,我雖沒讀過書,但不至於這些東西不明白。但我隻能做到這樣了,本就是我為了一己私欲選擇殺死了這些畜生,避免外人進來看見人不人鬼不鬼的村子,隻能選擇封閉起來。”


    “選人進來的條件也並不是趁其不備攻人心魄,而是我一直在看著你們。包括你們注意到這村子的異常,來來往往的人,我都在觀察著。”


    說到這裏,芫月想到了什麽,失笑道:“我當初就是看你長得好看,然後就讓你進來了。第一天的時候,看你會不會像先前那些莽撞的人一般,對著村裏人喊打喊殺,似瘋癲了一般。不過果然還是名派出來的人,行為舉止都不同於那些無門無派的道士。”


    葉漓沉思了一會兒,緩緩開口:“我並非道士。”


    芫月點頭:“白川跟我說了,你是修仙的。”


    葉漓一愣,轉而道:“一個大夫,是怎麽看出來我非道士的?”


    芫月意識到自己可能說漏嘴了,抿嘴轉移話題。


    “……我消亡了之後,屆時,讓傳言再多一點。跟他們說,說城外的惡鬼因為扯上人命無數,如今罪有應得,遭到天道報應了。他們罵也好,咒也罷,這樣一來,心裏應該會好受點。”


    葉漓忽視這樣的插曲,畢竟問了,芫月也不會選擇迴答葉漓的疑惑。


    “那你完全可以換個地方生存,隻要你離開這裏,解除封印,讓那些肆意的傳言再起來一點。畢竟這些對於他們來說,這種事情最多隻是茶餘飯後的話語。因為每天都能發生更值得他們關注的事情,所以時間一長他們就會慢慢忘記你。而這裏因為有死人,還鬼待過,陰氣重,自然而然沒人敢過來。那些地主也會拋了這塊晦氣的地方,也不會有人來追什麽稅或者租地錢了。”


    葉漓兩手攤開,裝作模樣灑脫的開口,一字一句間,似是在給芫月提一個不錯的建議。


    但在葉漓說完之後,芫月很認真的搖了搖頭,說:“我罪有應得,我本來就該死。”


    月色漸淺,周圍都空氣變得濕潤,涼意更甚。


    月亮越來越往西邊降下去,而另一邊的雲層愈加明顯。可能過不了多久,那裏將會升起烈陽,給這片長時間昏暗的地域帶來光明與希望。


    廟裏麵的事情也完事了,一個接一個的魂魄穿過緊閉的大門,穿過坐在廟前的兩人。他們神情饜足,看模樣是剛滿足了一項心願。


    各迴各家,卻並沒有打開門窗。而是以麵朝外,背朝內的姿勢呆滯的站在門口左邊。


    葉漓正想詢問這一幕的原因,卻見那些站在門口的魂魄以肉眼可見的速度逐漸變得透明,直至徹底消失。消失的煙縷一點點迴到了燈籠裏麵,跳躍的火焰逐漸變得安靜。


    這一幕結束,遠處有了亮光。


    葉漓轉迴頭,卻見芫月的身上正散發著暖橘色的光芒。


    她依舊坐在椅子上,在晨曦帶來的光芒中,芫月的身體逐漸變得透明。


    她微笑著開口:“白川離開,應該也是知道他的計劃已經成功,而我這裏也沒有什麽值得他再盤算的。”


    意識到什麽都葉漓猛的抬頭,果然,剛剛還滿是星辰的天空,此時正被一個巨大的陣法正盤旋在上。陣法九個轉輪,每個方向都以逆反的格式運轉,期間透著詭異的腥紅色。


    紅色的光芒宛如一個巨大的靈體,每轉動一格,中間滲透主的紅色線條都緩慢延伸至地底,一點點的吸收著這片大地的青白靈氣。


    而剛剛還能看見一點點光芒的東邊,現如今已經看不見任何晨景。周圍被一個巨大的環形結界籠罩,結界上盤踞的金色條紋,在閃動著自身的光芒。


    芫月抬起手臂,肢體已經變得有些許透明,隻有邊緣的輪廓還能分辨出還是有形體存在的。


    而芫月看到這一幕整宛如釋懷一般,長長的歎了口氣。


    “其實我還有一件事,沒有告訴你。”


    葉漓有預感,搶先迴答道:“……這裏的日月運轉,是假的,對嗎?”


    “是的,我死了之後,我見不得光。即使有人類的肉體作為屏障,魂魄依舊有一股強烈的灼燒感。所以我才建造了這個虛假的日月更替,田間農忙的結界。其實我也好久沒有看見過真正的星空,你所看到的是隨著以前的記憶捏造出的。這個並不是這裏的夜空,而是原在漁村,十幾年前的天空。”


    葉漓說:“你想知道,在我的眼中,這個村莊是怎樣的嗎?”


    芫月說:“應該不是什麽好景色。”


    葉漓:“是廢墟,是死人堆。田間都是廢骨和腐肉,飯菜是黑成一團的內髒塊狀物。而那些看似正常得不到了的婦人,亦是行屍走肉一般的瘋子。孩童是鬼嬰,雞鴨牛犬是木頭。樹木是吊掛著屍體的支架,井口是吞噬路過腐人的妖物。而在其中看似最正常的男人們,卻因為你這近十年肆意透支身體能量,早就被路過的大妖吞過一魂一魄了。”


    芫月笑了,說:“不是我肆意透支他們的身體魂魄,而是他們自己選擇每天晚上到達這裏。是他們自己的大男子主義,美其名曰羞辱,盡情做著自己的事情。這是他們自己情願的事。”


    葉漓點了點頭,說:“你下一步,是準備將這裏的魂魄徹底封鎖,不讓他們投胎嗎?”


    “哈哈哈哈……葉漓你真會說笑話。這種事情除了神,誰又能做到呢?不過有一點我疑惑了很久,現在正好問問你。”


    芫月笑得開懷,兩隻大大的眼睛都眯了起來,眼中有亮光閃爍其中,緊緊封存著葉漓的畫麵。


    “我總覺得,你好像知道很多事情。”


    葉漓搖頭,迴答得坦然:“大千世界,書籍之多,我隻是閱讀得多了些而已。”


    “你看,你也有不能說的事情,所以,便不要再詢問我了。”芫月身體變得愈發透明,近乎消散。說這兩句話的功夫,都變得有些艱難。


    “芫月姑娘,你相信天神的存在嗎?”


    葉漓對上芫月的眼神,眼底沒有任何情緒。然而這樣表情淡漠的葉漓,讓芫月心覺陌生,不似一開始見到的那個溫柔和藹的人。


    “天神?”


    芫月話音剛落,結界之外傳來一陣巨大的雷聲。


    兩人紛紛抬頭向上看去,隻見頭頂原本在運行的陣法已經被天雷劈開了一個巨大的裂縫,露出真正的天空。


    這結界之外的天空正烏雲密布,在這村子的正上方,天空的雲層交疊盤旋,在中心露出一個雷紋閃現的旋渦。僅僅露出的一角,都能看出那旋渦之大,應是覆蓋了這整個村莊的範圍。


    芫月抬頭,看著那縫隙之中透出的旋渦一角,說:“除了天玄那位,從古至今唯一一個成功飛升的掌門,又有何人敢稱天神?可即使是他,怕也是不敢自稱神明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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