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雨霧林這件事說是臨時決定,但也不算臨時決定。


    當天下午張逸意識到不對勁之後,手都已經攀上桌子邊,正準備掀桌而起。卻在下一秒,感覺有人在桌子底下輕輕踢了一下他的腳。


    這一個動作,張逸脫口而出的話又硬生生的憋了迴去,轉口說了其他無關緊要的聊天。


    整場天聊下來,張逸心裏一直想的那件事沒有再提過半嘴。


    桌子上一直擺放的紅燒兔子肉,從熱氣騰騰,到紅油結塊。在其旁邊的兩盤小菜經常有人夾起,甚至露出盤子底。而最中間的兔子肉,上麵點綴上的幾粒新鮮的蔥花都被熱氣熏得幹扁。從始至終,沒有人的筷子往那邊伸過。


    等吃完飯,已是下午酉時三刻。老板娘見幾人吃的差不多了,便又從廚房出來收拾碗筷,打掃衛生。


    幾人喝茶聊天,時間過得很快。轉眼間,眼看窗外暮色漸深,原先壓低的紅色殘陽已經慢慢轉為黑幕,星星點點的星光逐漸顯現在夜空中。


    今晚的嚴楓安依舊會在睡覺之前,站立於窗前,極目遠眺。


    葉漓之前好奇也貼在他身邊,可當他也往外看去,窗外除了樹與夜景,什麽都沒有。


    他詢問嚴楓安,嚴楓安的迴答是夜幕甚佳,每每走過之際便想停下來駐足觀看,僅此而已。葉漓對於這番話來說是不相信的,但其內因,他擔心一些其他的事情,也並不好再度詢問。


    第二日很快就到了,出乎意料的是,隻有白川隨著幾人前往雨霧林。


    葉漓路上隨口詢問了一句莫楠的去處,白川看起來似乎敬重葉漓,然後胡編亂造了一大堆來搪塞他。聽進耳朵裏的都是廢話,一堆話下來也沒有明確表示莫楠的去處。


    葉漓見白川這狀況,內心暗叫,傻子都沒他會演。表麵功夫對他微笑點頭,轉過頭就冷下了臉,嘴角也隨之降了下來。


    與他並排走著的嚴楓安雖然目視前方,但餘光一直留意旁邊人。可以說從林中小屋出來到如今,他的視線十次有九次都在葉漓身上。


    不是其他任何原因,隻是想看著這個人在自己眼前。


    還存在。


    嚴楓安眼眶內的光芒流轉了一下,細長的半垂睫毛之下,深色的瞳孔被光芒照耀,交疊的光芒之中似有萬千不清的金色細線纏繞其中。眼眶內那細細絲線幾乎肉眼不可見,卻組成了這樣平緩下來溫潤如水,肅穆時分又令人咂舌的眼睛。


    他似乎迴憶到了什麽不好的東西,不得已閉目撫額。僅僅一秒功夫,睜眼的時候,卻發現葉漓在目不轉睛的注視著他,眼裏什麽情緒都沒有。


    嚴楓安三百年間內看著這雙眼睛,多數時候,這人都是這樣。眼眸之間流露不出任何情緒,給人的感覺似在發呆。


    以前的葉漓從來不會這樣,而這種情緒的出現曾經令嚴楓安惶恐過好一陣子,但漸漸的……


    “楓安?”


    僅僅一秒的功夫,葉漓眼睛裏的情緒就變成了擔憂。他生得好看,兩葉柳眉修長,漸細漸淡地隱進鬢角。此刻前端的眉頭微微蹙著,下麵眼眶內的瞳孔正明顯擔憂的看著他。


    這樣的情緒對當多年前的嚴楓安來說,是不敢奢望的。


    他總希望這位大師兄的目光能放在他身上,久一點,再久一點。那些能夠依賴於他情緒,多一點,再多一點。


    還好,當初的一切都沒有白做。


    嚴楓安轉頭衝他一笑,眉眼間流露的情愫,似乎一如往日,從未變過。他上前輕輕環抱住葉漓,下巴抵在他的肩頭,輕聲耳邊開口道:“師兄想知道莫楠的去處,為何不問我。”


    瞬間的功夫,眉眼間的憂愁消散,葉漓笑著。隨即抬手,食指彎成一個半圓,用大拇指抵住,對準嚴楓安的額頭就是一彈。


    “這不是怕給楓安帶來困擾嗎。”


    “怎會是困擾。”嚴楓安道。


    雨霧林離他們所住的客棧並沒有多遠,幾乎站在客棧往那邊看,也能看見遠處邊緣的一行叢林。


    它不同於往年曆練之地,在邊界設下層層加固的封印。在它的邊緣地段,其實與普通的樹林一般。唯一的不同點,可能就是整片樹林宛如死寂,沒有任何生靈存在的跡象。


    而北域最聞名,最重要的餘陽,在當初戰爭結束之後被葉漓給帶離了雨霧林。


    這一因素消失,叢林沒有危害。再加上某人在地下親自封印的好幾道關卡,就算北域在傳言內多麽危險,周邊也沒有封印的必要。


    路上張逸將葉漓拉到一邊想問問昨天晚上的情況,但葉漓對上他的眼神之後隻是微微一笑,立馬擺擺手,不知何意。


    “弟子之間的曆練,長老介入莫過於太荒謬。”


    到達了入口,白川似笑非笑的說。


    “誰說要去幫弟子曆練的?”葉漓開口:“我們隻是去找尋林雀長老,隨後便迴來。一眾弟子曆練那是他們的事,怎麽能隨意幫忙呢?”


    “哈哈……葉前輩所言甚是。”


    此刻雨霧林從內往外刮出了風,是微風。或者應該說,是到達他們這裏,狂風已經變成了微風。


    木縭前兩天發現的風向異常,這兩天也一直在留意,卻並沒有找到任何進展。葉漓能猜到的就是陣法正在某處被破解,靈氣的運用帶動了狂風,向四處撕刮。


    前兩日李柏走之後,宋錦沒說幾句話也離開了。木縭這幾天都沒有看見任何人的蹤跡,日日環繞在身旁徘徊的,就隻有那時強時弱的風。


    葉漓抬頭,看著茂密的樹頂部分已經長出來了很多,甚至空出了很大一片區域的陰影地段。


    太陽照不進這片高大的密林,唯有微風吹動頂部葉片,其中交錯顯露的空隙,星星點點的光芒顯得彌足珍貴。


    很壓抑。


    “白長老隨我們一起嗎?”


    “前輩誠邀,自然得去。”


    四人一臉淡然的踏過入口地段的草木叢,可能除了張逸的確對草叢的事情不知情,其於三人一邊走一邊留意腳下,各懷鬼胎。


    走了好一會兒,又用靈力探知,周邊並沒有任何有人來過的痕跡。


    “師妹會不會沒有走這邊?”張逸擔憂的看著自己掌心的羅盤。


    此時已經走到了低窪的草坪區域,高低不平的區段,似乎是上坡的位置。周圍還有被雜草遮住的區域,葉片空隙的位置能看出後麵是看不清東西的,分不清是洞穴還是岩壁。


    葉漓看著周邊有點熟悉的環境,心叫不好,怎麽偏偏找到了這裏。


    嚴楓安感覺到旁邊人的微妙變化,眼眸低垂,看向葉漓,用暗語開口詢問:“師兄,怎麽了?”


    “我埋屍在這裏,恐怕這會兒屍體要醒過來。”


    葉漓說的這個屍體是何曉平。


    之前的想法來看,說他是屍體倒也不為過。大部分神識被強製抽離身體,隻留軀幹好供人隨意驅使。殘留的那些意識被輕易吞並,用來控製這人的基本行動。


    嚴楓安聽言,沉默半響,開口道:“師兄的木偶很厲害。”


    不,不厲害,怕你不存檔。


    葉漓沒說話,正準備在其他兩人不注意的情況下,想看看何曉平醒了沒有,卻在下一秒聽到一個不太好的聲音。


    “長老?”


    層層雜草後麵,跌跌撞撞的走出來一個渾身衣服破敗不堪的男子。抬眼看見葉漓身後的白川,眼睛都在放光。


    他衣衫襤褸,衣擺都被刮得出了絲線,被泥水包裹的衣服隻能模糊的看清原來布料上的花紋。他裸露的手臂腳踝位置還有被捆仙繩捆綁過的痕跡,頭發淩亂,發冠的歪到了一邊,臉上滿是泥濘。


    腰側邊還掛著一柄長劍,隨著他的走路動作與其發出聲響。也不知這人之前發生了什麽,渾身上下這幅模樣,就連劍柄處的劍穗都斷掉了一半,隻留淒淒慘慘的一根圓紅繩。


    白川看他喊自己長老,正疑惑呢,低頭就看見這人腰間掛著的弟子劍。


    “你是……何曉平?”


    白川對這人有一點印象,他好像是某個長老座下的大弟子。


    兩人重聚,葉漓拉著嚴楓安默默往後退了一步。一是讓道,二……何曉平有點太髒了。


    瞧他這幅樣子,心道之前拖拽的時候沒有這麽用力吧?離開之前還留意看了他好幾眼,完完整整的衣服,幹淨利落的裝扮,除了衣服有點淩亂,其他也沒什麽。


    何曉平走到跟前,撲通一聲就跪下了,止不住的磕頭。一邊磕頭,一邊聲淚俱下:“雖是曆練期間,但青禦弟子觸犯規定,還請長老為我做主!”


    哦吼吼,告狀了。


    之前就不應該讓他醒過來還看到了木縭的臉。


    這番話出來,白川連忙道:“是怎麽迴事?你是如何變成了這副模樣?”


    何曉平雖想告狀,但終究不敢抬頭看旁邊兩人,隻能繼續低著頭一遍遍的控訴木縭與宋錦。


    一開始是說宋錦將他敲暈帶到了一處湖邊,不知所意為何。漸漸的,開始說木縭連同宋錦秘密商量,要將他欲殺之為後快。還說他在睡覺的時候聽到木縭與宋錦談論北域,懷疑是天玄有意將眾人引至該地。


    說著說著,哭得更加撕心裂肺,說那木縭也不知是不是感覺到了他沒有睡著,便將他重新打暈並用捆仙繩在地上拖拽兩個時辰之長。期間受盡了屈辱,到了這裏還被言語羞辱,又是一頓好打,扔到那邊土洞內。


    一番話下來,白川信了。連站在一旁的張逸,在聽完之後都一臉不可置信的看向葉漓。


    白川微微彎下身子來,對著趴跪在地上的何曉平伸出手來,神情嚴肅的開口說:“別說了,快快起來。你情況不太好,現如今休整為上。”


    “長老!”何曉平看見伸到自己麵前的一雙手,感動了,又是幾個頭磕下來。


    葉漓見狀開口:“白長老來之前意思不是不參與曆練之事嗎?”


    應該是演技上來了,還有剛剛發生的這一遭,白川對葉漓也有了底氣。


    “前輩隱居多年,不曾了解過如今的青禦,現如今這種局麵的確不該詢問於您。”


    葉漓不說話。


    那邊白川一邊將何曉平扶起來,給了他一瓶丹藥,一邊語氣冷漠的開口對葉漓說:“弟子之間隨意談論,肆意猜忌同道中人,到不知是不是長輩教唆。事實已經擺在了麵前,您二位又是作為青禦長老跟隨入北域。小輩被違規欺辱,晚輩作為天玄長老,自然得為門下弟子討個說法。”


    現在來看,出於兩派交集,能做的就是先道歉,然後把兩罪人拖到麵前道歉。然後說明原因,深思熟慮前因後果,誰對誰錯,再對這件事情做一個完美的句號。日後兩派相處也能依舊,往來什麽也不至於尷尬。


    這好像是最為穩妥的辦法。


    葉漓就不想這樣幹。


    自己先動起來手,現在迴擊兩下被整得這樣,何曉平還添油加醋。葉漓倒沒有多氣惱,隻是想和他們現在掰開。反正接下來的事情,不方便有任何人在旁邊搗亂。


    縱然那邊何曉平哭得多麽淒慘,葉漓都是一臉默然。嚴楓安就更不用說了,連個眼神都沒給那邊。


    張逸本來在想葉漓會怎麽處理,沒想到選擇的是不處理。幾人僵持了好一會兒,過葉漓兩人連句話都沒有說。他們沒有反應,白川臉色不是很好。


    “葉前輩是打算不管嗎?”


    “對。”


    “為何?”


    “沒有為何。”葉漓雙臂抱於胸前,“我就算現在將人拖拽過來,他說不是他幹的,你信嗎。”


    何曉平就是他殺的,本想借題發揮一些其他的事情,但沒料到葉漓這樣的態度,白川沉默半響,咬牙道:“不信。”


    葉漓道:“那不就得了?左右現在都沒有證據,這位弟子除了髒了點,看起來也沒什麽大礙,渾身上下連個傷口都沒有。不如先壓著,等我與那位名叫木縭的弟子碰麵的時候,抽出兩人記憶查看,不是更為穩妥?”


    葉漓沒有抽出人的記憶這個能力,有且隻有的那人,不用想都知道是誰。


    白川:“……”


    葉漓又開口:“或者白長老的意思,是現在將這位弟子記憶全部調出,看看他遭遇了什麽?”


    這番話說出來,主打的就是兩個字。


    無賴。


    現在不想管,之後雙方情緒逐漸冷靜下來,再說就是我那弟子的記憶有誤。況且何曉平已經身亡,記憶會自動加深死亡之前的記憶,調出來恐怕會對白川不利。


    白川冷笑兩聲,暗道這葉漓真不是個省油的燈,若不是天神大人每每在其身側,遲早弄了他。


    不過要是白川將自己的心裏話都說出來,恐怕又得遭到葉漓的幾句冷諷。


    似乎一具空殼哪怕有了丁點意識,都會自大的認為自己是個完整的人。殊不知,這是多麽好笑的事情。


    葉漓說的抽取記憶的確不會做。貿然抽取一個人的記憶是有危險性的,它對靈力的控製有要求。從古至今試驗過,同時嚐試過的那幾位最後的結果,半癡半傻,消隱於凡塵之中。


    不過他這一段話說的很輕鬆,倒讓對麵白川臉色不是很好。


    僅僅幾秒,臉上所露出微妙的表情讓葉漓捕捉到了。然而他隻是淡淡的衝那邊笑了笑,並不打算解釋什麽。


    現在不論是外人看來還是他自己看來,是個大多數時候,他都是狐假虎威的模樣,背後靠仰仗嚴楓安解決辦法的存在。遇到解決不了的問題,不想解決的問題,懶得搭理的問題,都會推給嚴楓安。


    但對葉漓來說,如果別人將那些想法純粹化,認為他就是這樣一個人,那麽葉漓的腦子裏,就是將這種事情簡單化。


    直截了當的解決當下問題,不比任何繞彎子避開的好嗎。


    很多事情沒必要繞彎子解決,為何要徒增煩惱呢?熱情參與其中,結果吃力不討好,一大堆的東西解決不了那麽小的一件事。


    何曉平見白川也對葉漓的話無計於施,如若依照葉漓的想法貿然抽取記憶的話,他自己又怎麽可能不明白,自己聲情並茂說的那一堆話是不是真的。


    這時,原本空無一物的上空突然飄下幾片竹葉,引起了幾人的目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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