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晏的目光,總有意無意的在葉輕舟身上落,這讓她極其不適。


    心思轉了轉後,葉輕舟刻意放慢了步調,不過一會兒,便落下宋晏五步遠。


    宋晏見身邊人沒跟上,停下腳步轉頭,靜靜的等著她。


    餘光掃看了眼前方那抹淺青色的身影,葉輕舟悄悄的唿吸了一口氣,轉目看著身側的花木,當沒看到他。


    宋晏的刻意等候,倆人沒多久又並肩站在了一起。


    身側,葉輕舟的手跟著步子不急不慢的輕晃著。


    晃多了,便走進了宋晏的眼睛。


    宋晏瞧了眼,垂在身側的手緊攥成了拳,移到了身後。


    那股胸悶喘息不上來的感覺又上來了。


    葉輕舟禁不住深唿吸了一口氣,美目流盼,落在身旁那張如詩似畫的眉眼上。


    宋晏唇翹起,眼睛皺出了笑容,眼角露出的細紋都透著笑意。


    他用不急不緩,清朗溫暖的聲音問葉輕舟:“想說什麽?”


    葉輕舟烏黑的眼睛看著他,唇上扯出一抹笑:“宋大人不是要宴客嗎?”


    “您不用照顧我,我會自己迴去的。”


    “莫耽誤了您的時間。”


    她一句‘宋大人’,一句‘您’,無形的將倆人關係拉開。


    宋晏眼中的笑意很快斂去,也懶得再糾正她,輕笑了一句:“還早,不著急出門。”


    “哦。”葉輕舟失望的收迴了目光。


    唇毫無感情的扯了下,葉輕舟喪著頭垂下了眼,腳底踢了下平整的青石板路麵。


    靜默了大段路程迴了怡馨苑。


    宋晏去了離正房不太遠的書房,葉輕舟迴了房間。


    月素月雅兩個丫頭要給她鋪床,讓她再睡一會兒。


    葉輕舟一點睡意都沒有,讓她們把所有支摘窗支起,將筆墨紙硯鋪在了靠窗的小幾上。


    脫了繡鞋上了軟榻。


    葉輕舟手握純淨潔白的白玉毛筆,沾了墨汁,在宣旨上下筆。


    寫下‘懷洲,懷溯舅舅’,‘別來無恙,見字如晤,展信舒顏’。


    這幾個字頗為流利的寫完,葉輕舟的思緒斷開了。


    筆尖在宣紙上方懸浮著,她遲遲下不去筆。


    腦袋很滿,有很多東西,葉輕舟清楚的知道,她有很多話想和舅舅們說。


    但不知道為什麽,萬般思緒在心頭,她竟不知道要寫什麽。


    手中的白玉毛筆抖了抖,一滴墨汁從筆尖滑落,在宣紙上暈開。


    她剛寫的幾個字,好幾個消失在墨黑的痕跡裏。


    深看了眼宣紙上的墨痕,葉輕舟將白玉筆放了筆架上。


    手捏著寫廢的宣旨,一點點將它團成團,她額頭抵在小幾上,閉上眼養起了神。


    正在她昏昏欲睡時,月素的聲音在耳邊響起:“夫人,鬆麓苑送了一些書籍過來。”


    “說老夫人吩咐的,讓您三天讀完一本,屆時,要講給老夫人聽。”


    葉輕舟的眼睛狠狠的擠了下,從桌上抬起了頭。


    小幾的一角已經摞了高高一遝書籍,她一抬眼就看見了。


    葉輕舟掃了一眼,額頭猛地觸在了小幾上,發出‘咚’的不小的響聲。


    月素嚇壞了:“夫人有沒有磕傷,您抬頭奴婢看看。”


    葉輕舟輕搖著頭,聲音悶悶的傳來:“我沒事兒。”


    “月素,你下去吧,我想靜靜。”


    好想死啊,為什麽要她讀這麽多的話本子。


    讀就讀吧,還要她三天看一本,還要講給宋老夫人聽。


    真是無語!


    好煩啊!


    月素麵色緊張的看著她,猶豫了好一會兒,她行禮:“奴婢告退。”


    “恩。”葉輕舟哼應了一聲,動也沒動,繼續趴在桌麵上裝屍體。


    葉輕舟心裏很煩,趴在桌上一動不動,直到宋思音過來。


    打了個秀氣的哈欠,葉輕舟霧蒙蒙的眼,落在正一臉癡笑的,凝視著她的宋思音身上。


    “你怎麽這麽看著我?”葉輕舟揉了下眼睛。


    宋思音抿了下唇,臉頰紅撲撲的,十分嬌羞:“我小叔叔溫潤如玉,向來波瀾不驚,沒想到竟然也有莽撞失控的時候,將小嬸嬸累成這樣。”


    “也是,小嬸嬸俏麗的如枝頭上含苞待放的花苞似的,粉嘟嘟,嫩嘟嘟的,小叔叔這樣憐花惜玉的人,怎麽能不愛。”


    “......”她在說什麽?


    葉輕舟摳了摳鬢角,勉強的笑了一下。


    宋思音手抵在唇邊,癡癡的笑了起來。


    葉輕舟也不明白她在笑什麽,配合她笑了兩聲。


    曖昧的看了葉輕舟一會兒後,宋思音清了清嗓子:“剛剛來小嬸嬸這裏,剛好碰到小叔叔要出門,小叔叔說他要去醉仙樓,還說要給我們帶迴來海棠酥。”


    “醉仙樓的海棠酥最好吃,天不亮各府的丫鬟小廝就在排隊,能從這裏排到小叔叔的書房,可難買了。”


    “小叔叔人雖然對我有求必應,但這種排隊的事情他不可能做出來的,之前我求他,他沒一次給我買的。”


    “他今日居然說要給我們帶海棠酥,看來,是想給小嬸嬸嚐嚐,這才一改脾氣,讓小廝去買。”


    剛剛他們一起迴來的,宋晏雖然和她說要出去,可沒和她說要去什麽醉仙樓,更沒說什麽海棠酥,沒和她提過,和宋思音提過,顯然是特意買給宋思音的。


    和她有半分銅板的關係啊!


    葉輕舟心內歎了一聲,十分無語。


    不明白宋思音,為什麽總若有似無的向她說,宋晏對她好這種話。


    她又不傻,真將她放在心上,還是他遊刃有餘的應付,她還是能分辨出來的。


    而且,她也不在乎宋晏是應付她,還是真對她好。


    宋家對她來說,隻是一個暫居地,宋晏就隻是她夫君,隻是生活在同一個屋簷下的人。


    往後得了機會,能救出兩位舅舅,還有奶娘他們,他們要一起走,去找她爹。


    他們才是她親人,真正疼愛她的人,她踏實快樂的所在。


    想到自己的親人,葉輕舟臉上控製不住的流露出了笑意。


    她拿起白玉的毛筆,在硯台上沾了沾。


    宋思音看到她臉頰上的笑容,一副‘我懂了’的表情,掩著唇又癡癡的笑了起來。


    *


    宋晏不在家,宋思音心安理得的留在了怡馨苑。


    葉輕舟本來是想寫信的,但她沒思路,就停了下來。


    宋思音非要她讀話本子,她便和她一起讀了起來。


    讀話本子,吃午飯,午睡,繼續讀話本子,去給宋老夫人請安,又吃晚飯。


    一直到天黑透,宋思音才依依不舍的告別了葉輕舟走了。


    這一天,葉輕舟倒是有了些思路,又鋪了紙,沾了墨汁,在宣紙上寫了起來。


    宋晏一踏進院子,就看到了支摘窗裏的姑娘。


    清瘦的背脊挺的筆直,頭是低著的,那截本就像筆勾勒一樣的頸子,更是好看的不像是現實中存在的。


    狹長的眼睫在霜白的臉兒上落下陰影,為她又增添了幾分楚楚動人,高挺的鼻梁和嫣紅的唇是透的,愈發的讓她看上去是那麽的幹淨婉瑩。


    燈下的葉輕舟,好像是一件重見天日的珍寶,整個人是閃閃發光的。


    夜,真的太靜了。


    宋晏好像都聽到了自己的心跳聲。


    神色恍惚的進了門,宋晏掀開珠簾進了內廳。


    葉輕舟聽到珠簾叮叮當當的響聲,抬起眼望向門口。


    正對上宋晏一眨不眨,緊凝著她的黑眸。


    眼睛楞了楞後,葉輕舟輕舔了下有些幹燥的唇瓣開口,嗓音綿軟:“宋大人。”


    宋晏的眼睛,一下子變得比桌上的墨汁還濃黑。


    葉輕舟很不適應他的眼神兒,感覺他眼睛是帶著刺的,讓她渾身不舒服。


    咽了下嗓子後,葉輕舟放下了手中的毛筆,手在唇上輕拍了兩下:“好困啊。”


    “宋大人,天不早了,我要去睡了。”


    “宋大人也早點休息。”


    “晚安。”說著,她就要從軟榻上下來。


    宋晏定定的看著葉輕舟,闊步走到了軟榻前,手中的油紙包放在了桌上。


    伴隨著他身上醇香的酒氣,還有一股很明顯的糕點的甜香。


    葉輕舟下榻的動作頓住,目光落在了油紙包上。


    思音說的海棠酥?


    她正猜想時,宋晏打開了油紙包上的繩子,好像盛開的鮮花一樣的糕點出現在了她的視線裏。


    宋晏的唇彎起,目光又定在她晶瑩剔透的唇瓣上:“剛出鍋的,現在吃最好吃。”


    宋晏青鬆一樣,身姿挺拔高挑,離葉輕舟又很近,半跪在軟榻上的葉輕舟看他要揚高脖子。


    這個姿勢不舒服不說,還很奇怪。


    葉輕舟掃了他清雋沉靜的麵色一眼,很快移開。


    微微思考了下後,葉輕舟又從榻上往下爬:“我讓月素月雅去休息了,我現在去找她們,讓她們給思音送去。”


    宋晏濃黑的劍眉皺了皺:“思音的那份我已經派人送過去了,這是給你的。”


    給她的。


    葉輕舟心想沾了思音的光了。


    她的腳已經觸到了地上,夠了夠繡鞋,葉輕舟將白嫩的腳丫子塞入了鞋裏跛著。


    隱約中,宋晏好像見到那截霜白的腳腕上纏著紅繩,繩上有一小墜晃來晃去。


    他喉結滾咽,眼睛又抬起,落在身旁女子姣好的麵容上。


    葉輕舟向宋晏道謝:“謝謝宋大人的糕點。”


    宋晏唇動了下,不過什麽都沒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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