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萬兩,對於那些腰纏萬貫的人來說,這或許算不上很多錢,卻是這些江湖客想都不敢想的數目。


    其實他們中的一些人也曾經曆過當年的聽濤峰之變,說起來夏逸還算得上是他們的救命恩人。


    可是即便這恩情似海,又怎能敵得過一萬兩銀子的誘惑?


    局勢已然變化——夏逸本是複仇者,也是獵人,而此時他卻與杜鐵麵悄悄調換了身份,居然從獵人變成了獵物。


    這時,忽地聽到嘶嘶馬鳴,隻見夏逸身後那條小路上忽然嗖地竄出四匹快馬,其中三匹馬上豈不就是小幽、袁潤方、王佳傑三人?


    袁潤方仗著臂長,一人獨駕兩匹駿馬,還未馳到胡同口時已聽到他的吼聲:“夏大哥,莫要戀戰,上馬!”


    夏逸瞪著杜鐵麵,立住不動。


    小幽厲聲道:“君子報仇,十年不晚!你今日若是喪命於此,思緣又該何去何從!”


    這一句話似是一支箭,正中夏逸的心中。


    他身子微微一抖,目色漸漸平靜,接著又緩緩吐出了一口氣。


    小幽目光閃動,見夏逸仍肯聽她勸阻,似也有些許意外——這四年來,夏逸時常一臉平心靜氣,可小幽卻深知他那心中的仇恨正如燎原之火一般越燒越旺。


    杜鐵麵卻知道今日絕不可再放過夏逸,便是一聲冷哼,嘲諷道:“你這便要走了?莫非你不想為陸景雲報仇了?”


    夏逸本已轉過身去,可是杜鐵麵的話又讓他定住了腳步!


    小幽麵色一變,急道:“夏逸,快上馬來!”


    “這女人說的不錯,你若再不上馬,即刻就要去見陸景雲!”


    杜鐵麵仰麵狂笑,口中不停地說道:“你知不知道陸景雲臨死之時是何等模樣……”


    他又忽然收起笑聲,做出一副恍然大悟的模樣,揚聲道:“對了,你當然是不知道的!因為你當時根本就是個瞎子,你連陸景雲的最後一麵都沒有見到!”


    夏逸還是背對著杜鐵麵,可是他的身子已開始顫抖!


    小幽驚喝道:“夏逸,我命令你……”


    她還未說完,夏逸已轉身,已飛起一刀劈向杜鐵麵!


    杜鐵麵簡直忍不住又要狂笑——夏逸果然還是中了他的激將法,果然在怒意大盛之下揮出了這一刀!


    這一刀之殺意仿佛要滅天絕地,可夏逸卻已失了冷靜——杜鐵麵要的便是這個結果,他無懼於正麵迎戰夏逸,他隻怕夏逸以變幻莫測的身法與靈動巧妙的刀法消磨自己。


    杜鐵麵思緒如飛,已在電光火石間想到了擊殺夏逸的戰術,隻見他一腳蹬在老宅的舊壁上,人已騰地飛起。


    杜鐵麵借著這胡同的地勢與自身的應變,恰好避開夏逸這一刀,而此時的他又如同一隻狩獵的蒼鷹,手中的鐵鞭便是鋒銳的利爪,已在迅雷不及掩耳之下淩空捅向夏逸麵門!


    夏逸這一刀有進無退,他不殺人,便要被人所殺。


    杜鐵麵本也是這樣認為的——在他看來,夏逸一刀落空,已是再無生機。


    但是他隨即知道自己錯了,因為他看到了一隻眼睛——夏逸的左眼!


    這隻左眼中的怒火本似噴之欲出,可此刻卻又帶著複雜難明的戲謔!


    ——上當了!


    杜鐵麵明白之時已是為時已晚,他絕想不到夏逸那暴怒如狂的模樣居然是假裝出來的——既然夏逸並沒有失去冷靜,他這一鞭自然取不了夏逸的性命。


    可是這一鞭也匯聚了杜鐵麵十成功力,單是那纏卷在鐵鞭周側的風刃已刮破了夏逸的眼罩——一隻血紅色的右眼登時映入杜鐵麵眼中!


    夏逸這隻右眼早在五年前失明,可此時這血紅的瞳孔中又仿佛閃爍著殘酷的笑意!


    杜鐵麵攻勢未停,這一鞭幾乎貼著夏逸麵頰而過,緊接著這隻鐵鞭又落在了夏逸的右肩之上——骨裂之聲!


    難道是夏逸失算了?


    當然不是!


    杜鐵麵更想不到夏逸這一招用的居然是那傷敵一千、自損八百的戰術——夏逸已借著勢不可擋的一刀殺至杜鐵麵身前,而杜鐵麵雖然重傷他一臂,卻也將自己逼入了退無可退之境!


    夏逸的右手在中鞭的瞬間已然垂落,可另一隻左手卻早已握住了另一把刀——飛焰刀!


    又是這一把刀,當年未能斬死杜鐵麵,今日又來向他索命了!


    飛焰出鞘,隻見那刀芒閃爍,竟比這正午的日光還來得刺眼!


    杜鐵麵隻見到眼前一白,除了這刺眼的刀芒,他仿佛又看見了一個逝世已久的老人——這老人立在漂泊大雨之中,雙手各持一刀一劍,雖是渾身浴血,卻挺而不倒。


    這老人明明已死多年,可他的身影又似與此刻的夏逸重疊!


    杜鐵麵忽然感受到前所未有的恐懼與後悔,可是這悔意已來得太遲,他也再沒有機會去贖罪——刀芒一閃而過,杜鐵麵的人頭衝天飛起!


    在場之人無不驚歎,每一個人都不知道自己抵達這條胡同之前發生過何事,但此刻映入他們眼中的卻是不爭的事實——六扇門的總指揮居然被這獨眼刀客一刀斬首!


    夏逸眼中的殺意已然平息,而他看向這一個個猶豫不定的江湖客的眼神中,似乎又帶著“誠懇”的邀請。


    “下一個,是誰?”


    好耳熟的一句話——當年在成劍山的山道上,一位老人也如此“邀請”過一眾武林俠士。


    聞言,這一幹江湖豪傑居然都身不由己地退了一步——沒有下一個人,也沒有人敢接受夏逸的“邀請”。


    密道內的腳步聲又起,夏逸知道又有更多的追兵趕來了。


    “諸位若再不動手,在下可要走了。”


    還是沒有人迴應,也沒有人敢上前一步——這一個個自命不凡的英雄豪傑仿佛忽然變成了一根根不會動的木樁,已被釘子牢牢地釘在了地上,隻能眼睜睜地看著夏逸轉身、上馬、離去。


    隻等那四騎已跑得沒了蹤影時,這些“木樁”似乎又重新變迴了活人。


    “其實夏逸一臂已傷,咱們若是群起而攻之……還是可以拿下他的!”


    “有理,那你為什麽不去拿下他?”


    “我若是拔劍上了,你……你們真的會助我一臂之力?”


    “這是自然,你我都是為了武林正義盡一份力,豈能讓你獨自迎戰那殺人兇手!”


    “……”


    壽南城外,四騎馬不停蹄,連趕了百十裏後才停下馬蹄,下馬稍作歇息。


    “夏逸!”


    小幽拴好馬匹後,忽然一聲厲喝,一張如花似玉的麵孔似已紅成古時的一位虎將。


    夏逸一臉從容,語氣也平靜得像是一碗清水:“請大小姐吩咐。”


    小幽道:“你是不是聾子?”


    夏逸道:“屬下不是。”


    小幽哼道:“既然你不是聾子,那你一定也聽到了我方才下達的命令。”


    夏逸道:“大小姐說的每一個字,屬下都聽得一清二楚。”


    小幽怒道:“可你卻仍執意要殺杜鐵麵?”


    夏逸目中閃爍著火花,沉聲道:“是!杜鐵麵不死,屬下就要死!”


    “好,好……你可真有骨氣!”


    小幽徑直走到他麵前,怒笑道:“你有沒有想過,你若是沒有殺死杜鐵麵又怎麽辦?”


    夏逸道:“屬下沒有想過,屬下隻知道杜鐵麵非死不可。”


    小幽指著他,道:“那你又有沒有想過,即便你殺了杜鐵麵,又會不會遭人圍殺?”


    夏逸淡淡道:“屬下想過……那時大小姐自可帶著小袁與阿傑離去,由屬下斷後即可。”


    小幽怔住。


    她不可置信地看著夏逸,仿佛第一次認識這個人一般。


    夏逸接著道:“大小姐於屬下有數次救命之恩,這等事本就該由屬下來……”


    可他話未說完,小幽已揚起一手,接著便聽“啪”的一聲響亮,夏逸臉上已重重吃了一記耳光!


    袁潤方目瞪口呆,見夏逸對這一巴掌竟是不閃不避,便是怒從心底起,握著拳便向小幽走去:“你他……你竟敢打夏大哥!”


    他本想著為夏逸出氣,可才上前兩步,夏逸已一手攔住了他。


    袁潤方咬牙道:“夏大哥,這娘們膽敢打你,你卻要忍氣吞聲麽!”


    夏逸卻一言不發,隻是那冰冷的瞳孔正與小幽那一對帶著火星的眸子針鋒相對。


    長久的對視,令人窒息的沉默。


    小幽忽然低下了頭,喟然道:“我明白了……你從始至終都沒有相信過我。”


    夏逸身子微微一震,說不出話。


    小幽又冷笑道:“時至今日,你還是覺得自己隻是我手上的一把刀,是可以隨時丟棄的,是不是?”


    夏逸還是說不出話,臉上卻是大汗淋漓。


    小幽笑了,笑得很苦,也隻有她自己才知道這笑聲中隱藏著怎樣的失望。


    “我們稍作休息,片刻之後還需接著趕路。”


    小幽隻感到說不出的疲倦,也不願再多說一句,隻是轉過身,向著自己的那匹馬緩緩走去。


    袁潤方拍著夏逸的左肩,低聲道:“夏大哥,我加入獨尊門本就是為了跟隨你,你若是要走,需先與我說一聲。”


    他又將聲音壓得更低,說道:“你去哪兒,我便跟你去哪兒,絕不皺一下眉頭。”


    夏逸笑了笑,也拍著他的肩道:“你這份情義,我絕不會忘……這兩日,也辛苦了你……你也去小坐歇息吧。”


    袁潤方也走迴了自己的馬匹邊上,但他走之前仍不忘補充道:“你可要記著,走之前千萬不要忘了知會我一聲。”


    他這話竟說的像是夏逸已決意離去,而且要拋下他一般。


    這時,王佳傑終於走到了夏逸麵前,歎了口氣,道:“我真的不得不佩服你!”


    夏逸道:“這一次的營救行動皆是由大小姐一手策劃,你似乎找錯了人。”


    王佳傑道:“你以為我是為了這件事而佩服你?”


    夏逸道:“莫非不是?”


    王佳傑歎道:“當然不是!我第一次見到大小姐動了這麽大的怒氣,你能令大小姐怒至如此……你真的很有本事。”


    夏逸又怔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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