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元居前,街道上車水馬龍,來往的人群足足比平日多了三倍。


    憑空出現的這些人中有一些人在三元居四周不斷徘徊,好似是過路的旅客。


    可他們這一轉悠便是半日,看來他們對這三元居外的風景還真是情有獨鍾;又有些人待在就近的茶攤裏久坐不走,這一坐也坐了半日,好像這些茶攤賣的根本不是茶,而是延年益壽的神水,不多喝幾口便要令他們痛心疾首。


    這些人確實是壽南城的過客,卻也如同過境的蝗群,他們的到來必會令這壽南城再度陷入刀光血影之中。


    梁老伯有些氣悶——別的茶攤都是生意火熱,卻唯獨他的茶攤隻坐著兩個客人。


    梁老伯在這條街上賣了三十年的涼茶,他絕對相信自己賣的茶水不差,所以他隻能將今日生意慘淡的原因歸咎在那兩個客人身上。


    他本想勸說那兩位客人快些離去,可他又實在提不起這個膽子——那其中一個客人滿麵疤痕,一臉兇相,梁老伯隻看了他一眼便再也不敢看第二眼。


    梁老伯並不知道這些徘徊在路上的江湖客也是因為看到了這個疤麵人,才決定避開他的茶攤的。


    杜鐵麵已等了足足三個時辰,也已喝了十碗茶,他終於感到了微微的不耐,以食指敲打著桌麵,皺眉道:“為何等了這麽久?還要等多久?”


    俞佳馨勉強笑了笑,道:“大人稍安勿躁,想來也該快了……隻等那線人發出暗號,咱們便可以一舉攻入三元居。”


    她口上雖是這麽說,心裏卻也不是那樣確定,按柳如風的計劃,她早該收到了暗號。


    “你這線人是不是可靠?”


    杜鐵麵又問道:“王佳傑那廝的幕後指使真的在三元居內?”


    俞佳馨道:“我這線人絕對可靠,他的消息也絕對可信!”


    她連用了兩個“絕對”,杜鐵麵這才稍稍安心下來,問道:“可是街上這些人又是怎麽迴事?他們又是從哪兒來的?”


    俞佳馨道:“大人一定得知了薑辰鋒要與葉時蘭決鬥的消息,這些人自然是為了這兩個人來的。”


    杜鐵麵道:“你不是說三元居裏藏著獨尊門的人麽?這些人若是為了薑辰鋒與葉時蘭而來,又怎麽會找到三元居的?”


    俞佳馨幹笑道:“屬下也不知這是怎麽一迴事,想來是我六扇門中有人走漏了風聲,令這些人誤以為葉時蘭正藏身在這三元居中。”


    杜鐵麵目中閃過一絲淩厲,卻是轉瞬即逝。


    他又喝下一碗茶,剛張口似要說些什麽,卻聽得三元居中忽地傳來金屬交擊聲,接著便見有一個人影從那三元居二樓的一間雅間窗口竄出,如一隻飛鳥般滑過,即刻又消失在眾人視野中。


    不止杜鐵麵聽到了三元居的兵刃交擊聲,街上的這些江湖客也看見了那飛身而去的身影。


    刹那間,各類兵器紛紛出鞘!


    杜鐵麵一拍桌麵,霍然立起,厲喝道:“動手!”


    隻聽他這一聲令下,街道上忽然又多出三十餘人——有些人前一刻還是擺攤的小販,此刻卻是搖身一變,都成了六扇門的刀斧手!


    杜鐵麵雙膝一曲,接著又是猛地一蹬,如一頭撲食的猛虎般一躍而起,在那些江湖客才奔入三元居時,他已先一步躍入了那間雅間。


    杜鐵麵的手中已握著鐵鞭,他已準備殺敵——可是雅間裏雖然散落著滿地的小刀,其實卻是空無一人。


    俞佳馨的身手比起杜鐵麵可是相去懸殊,待她躍入這雅間時,杜鐵麵早已在數目間看盡整個屋子。


    “人……人呢?”


    見到屋中情景,俞佳馨驚訝極了。


    杜鐵麵似有所思,在屋子裏來迴踱步數圈後,忽然橫眉一轉,一雙虎目已盯牢了俞佳馨身後那張床。


    “閃開!”


    杜鐵麵提氣一聲吼,一枝鐵鞭已應聲落下——床板登時碎成無數木屑,接著便是那幽暗的密道映入杜鐵麵眼中。


    “追!”


    杜鐵麵說完這個字時,早已跳入了密道。


    俞佳馨本有些猶豫,可又轉念想到成敗在此一舉,便也緊隨杜鐵麵之後。


    密道之中暗無天日,不過杜鐵麵與俞佳馨二人皆是隨身帶著火折子。


    有了明光指路,便可發現這條密道雖然蜿蜒曲折,其實卻是沒有分路,隻要一路前行即可。


    杜鐵麵露出一絲蔑笑,忽然放開腳步,沿著密道大步追去;俞佳馨的武功與輕功比之杜鐵麵雖差上不少,卻也可勉強跟上。


    杜鐵麵腳下奔得急,心中卻是一直暗自留意,生怕這密道中藏著致命的機關。


    好在這一路都是有驚無險,待他見到前方的石階時,也知道這密道終於到了盡頭——密道之外又是什麽地方?


    老宅,老宅的門前又是一條胡同——七彎八拐、蛇行鬥折的胡同。


    這條密道原來是從三元居是通往壽南城的老城區的。


    老城區就像它的名字一樣老,至今仍居住在裏麵的有七成都是老人。


    此時又是正午時分,這地方本該多一些仿佛遲暮的生氣的。


    可是密道外的胡同上卻一個人影也見不到,與其說這裏是老城區,倒不如說是死人區更來的貼切。


    俞佳馨道:“咱們……來遲了麽?”


    杜鐵麵道:“是的……但也不算太遲。”


    他直直地盯著胡同的拐角,目中正閃爍著可怕的光芒。


    俞佳馨順著杜鐵麵的目光瞧去,卻是什麽也沒有看見。


    杜鐵麵大喝道:“閣下為何不肯現身?莫非閣下並不是在等杜某?”


    “杜某?你果然是杜鐵麵?”


    胡同口終於出現了一個人,這是一個男子——男子圍著一條又厚又寬的黑圍巾,身著一身灰衣,又外穿著一件藍黑色風衣,以灰色的護腰與漆黑的腰帶將那條隨風擺動的風衣與灰衣緊束在腰間。


    男子的腰間掛著兩把刀——杜鐵麵見過其中一把刀,他隻見了這把刀一次,卻已永遠也忘不了,因為他曾在四年前險死於這把刀下。


    男子的右眼已被一個墨黑色的眼罩掩蓋,可杜鐵麵還是認出了他——他也隻見過這個男子一次,但隻見了一次也足夠他記住男子的麵容。


    杜鐵麵嘎聲道:“夏逸?”


    夏逸道:“是。”


    杜鐵麵道:“你……居然還活著?”


    夏逸道:“該死的人還未死,閻王是絕不會收我的。”


    杜鐵麵冷笑道:“你來找我報仇?”


    夏逸已拔出了刀。


    杜鐵麵道:“你以為你做得到?”


    夏逸冷冷道:“做得到!”


    刀芒霎起!


    杜鐵麵隻見那刀芒反射出刺眼的日光,雙眼便忍不住一閉。


    夏逸揮出這一刀前,便已算準了日光的角度與杜鐵麵所在的方位。


    是以一刀斬出,便是先聲奪人,在杜鐵麵還沒來得及再睜開眼時,昊淵已臨近杜鐵麵天靈!


    杜鐵麵初見夏逸之時,夏逸是一個目不視物的失明之人,所以杜鐵麵從未將這個當年的漏網之魚放在心上。


    可是世事萬變,四年足以改變很多事,也足以改變一個人。


    杜鐵麵已知道自己犯了多麽嚴重的錯誤,所以他今日不會再犯錯——他一定會在今日擒下這個逆賊!


    隻聽“當”的一聲,杜鐵麵手中那枝鐵鞭不偏不倚地截住昊淵,其勁力之猛烈直令昊淵再難寸進。


    夏逸心中難免吃驚——他自以為這一刀即便殺不了杜鐵麵,也可將其重創,可卻沒想到竟連半分便宜也沒討到。


    於此同時俞佳馨也手腕一抖,一道劍花已挑向夏逸丹田!


    一鞭、一劍,兩路合擊!


    夏逸雙眉微微一沉,便是腳下一蹬,整個人如同狂猛的颶風般急轉起來——身如風疾,刀如雨密!


    俞佳馨一見到這帶著漫天刀影的“颶風”,便已生出了退意,可惜這狹小的胡同裏根本容不得她閃避,隻能眼見這“颶風”朝著自己席卷而來!


    杜鐵麵認得這身法,也領教過這刀法。


    當年的閑雲居士就是憑借這高深莫測的身法與變化無窮的“日月輝映”力敵四位強敵,所以杜鐵麵深知絕不可與此刻的夏逸硬扞。


    他也是借地一蹬,一縱便是兩丈高,竟是躍到了夏逸上方,緊接著又淩空倒轉身形,手中的鐵鞭化作十幾道黑影向那“颶風”的風煙處抽去!


    鐵鞭與長鞭隻是一字之差,卻截然是兩種兵器。


    鐵鞭不同於長鞭,乃是鈍器,或許在招式上的變化是少了一些,但勝在進攻剛猛。


    可是這麽一個鈍器到了杜鐵麵手中卻變成了足以令人喪膽的兇器——可杜鐵麵這一招不僅至剛至猛,又不缺長鞭那般巧妙變化,隻要輕輕挨上他一鞭,恐怕夏逸便要頭骨盡碎!


    當年的夏逸自然不能在這一招下脫身,但今時已不同往日——夏逸刀勢驟止,改攻為守,以靈巧的步法穿梭在這接連不息的鞭影之下。


    杜鐵麵瞠目結舌,幾乎懷疑自己的眼睛花了——他們明明身處狹小的胡同,而他的鞭亦是又急又密,按理說沒有人可以在這樣的戰場全力施展身法,可夏逸卻像是一個不講理的人,他仿佛正在一個看不到邊際的花園中閑庭信步!


    杜鐵麵連攻三十招,招招落空,居然連夏逸的半邊衣角都沾不得!


    這本是一場合擊,可是俞佳馨卻像是變成了看戲的觀眾,雖然有心相助杜鐵麵,卻又發現自己根本插不上手——因為夏逸的變化太巧妙、也太快!


    就在這時,夏逸忽然再次出刀——為了這一刀,他蓄勢已久,直等到杜鐵麵招式已老,破綻反露!


    是以一刀斬出,便如那出林猛虎一般勢不可擋!


    杜鐵麵隻見到夏逸一刀劈在那鐵鞭之上,虎口便是一陣劇痛,幾乎要握不住兵器。


    可他隻是這麽一愣神的功夫,夏逸卻已長驅直入——刀鋒已帶著急促而刺耳的唿嘯聲斬向杜鐵麵左肩!


    杜鐵麵隻聽那刀風之聲,已自知這一條左臂定然不保,便是右腕一轉,手中鐵鞭已捅向夏逸左肋——他竟是一步也不肯退,寧可失了這條左臂也要以傷換傷!


    此時夏逸的後背正是空門大露,俞佳馨終於抓住了這個機會,“嗖”地一劍刺向夏逸背門——這一招隻在杜鐵麵的鐵鞭之後,一旦夏逸中了杜鐵麵這一鞭,他勢必要被俞佳馨一劍穿心!


    可是夏逸的背後仿佛長了一隻眼,在俞佳馨的劍鋒幾乎要觸到他的後背時,他忽然身子一轉,以一種難以想象的扭曲姿勢避開了這一劍。


    俞佳馨一劍刺空,反而刺向了杜鐵麵胸坎。


    好在杜鐵麵已率先收迴這淩厲一鞭,否則他既不躲開俞佳馨這一劍,俞佳馨也要重傷在他這一鞭下。


    這二人本以為夏逸必要亡於他們這聯手一擊之下,卻不曾想到夏逸不僅安然無恙,還在這霎那間如鬼魅般出現在俞佳馨身後!


    俞佳馨已然感受到死亡的臨近!


    她本來也必死於這一刀之下,若不是杜鐵麵忽然一掌重重拍在她胸前,令她身形一斜,她必要被夏逸一刀斬成兩段——可饒是如此,她的後背上已多了一道觸目驚心的傷口,鮮血也瞬時浸透了她的衙衣。


    不得不說俞佳馨確是一個堅韌的女子,她雖已倒在了血泊中,可她居然沒有痛昏過去。


    她緊咬著牙關,強忍著劇痛,死死地盯著夏逸——她仿佛在看一尊死神。


    夏逸卻沒有看她,因為杜鐵麵還站著,而且杜鐵麵的狀態依然十足。


    夏逸身形稍稍下沉一尺,昊淵刀卻微微上抬半寸——他已蓄完力,下一刀便要斬出了。


    杜鐵麵左腳後退半步,鐵鞭橫在胸前——他也已做好了守勢。


    劍拔弩張,二人即刻就要分高下、決生死。


    可是密道內忽然傳來了密集的腳步聲,那些本來埋伏在三元居四周的江湖客居然順著那間雅間的密道也找到了此處。


    狹小的胡同頓時填滿了人。


    杜鐵麵笑了,笑聲中帶著說不出的得意。


    夏逸瞪著他,一言不發,好像覺得他的笑聲確實很可笑。


    杜鐵麵忽地笑聲一止,也瞪著夏逸道:“你是不是還覺得自己能報仇?”


    他突然大聲喝道:“諸位好漢,在下也不隱瞞自己的身份,我便是如今的六扇門總指揮杜鐵麵,各位一定也聽過我的名字!”


    他又以鞭代指,指著夏逸道:“而這個人便是朝廷通緝多年的欽犯,懸賞一萬兩的夏逸!”


    “一萬兩?”


    江湖客的眼神都變了。


    夏逸對這種眼神並不陌生——貪婪本就是人的天性之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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