見女兒納悶,宓鳳娘解釋兩句:“這是交家用哩,每日二十文,酉時定點交。葉家不養閑人。”


    爹憨笑著從懷裏掏出個口袋:“都給娘子收著。”


    “今日賣小菜得了九十文,這是二十文。”玉姐揪住荷包腳,“嘩”一下就傾倒桌上,“懶得數,娘自己點。”


    銀哥輕鬆拎起門口的兩個布口袋:“今日救火鄰居送了兩袋金絲小棗,大約值五十文。全給家裏吧。”


    小妹有條不紊從腰側荷包數出二十文:“師傅帶我診病時人家送了一匹尺頭,我去賣了,師傅賞了我幾個跑腿錢。”


    金哥從懷裏艱難掏出一把錢:“這是二十文。”


    宓鳳娘伸手:“還有呢?”


    金哥戀戀不舍從懷裏又掏了幾把,露出痛苦的神情,遞上去十幾個銅板。


    “還有呢?”宓鳳娘麵不改色。


    金哥無奈脫鞋,從鞋裏倒出幾個銅板。


    宓鳳娘伸出的手都沒縮迴去。


    金哥從發縫裏掏出最後幾個銅板,一邊哀嚎:“娘!我如今大了,要攢幾個私房錢交際!再說兄弟姐妹們怎麽不多交錢!”


    “攢什麽攢?!”


    宓鳳娘給兒子腦瓜狠狠一記,


    “別學隔壁的趙小七把銅板藏屁股縫裏!”


    葉盞:……


    趙小七,很遺憾以這種方式認識你。


    “不許忤逆你娘。”葉大富教訓兒子,


    “每人須得交20文吃飯賃房錢不錯,可你多餘的錢都給了狐朋狗友,不如讓你娘替你攢著。”


    他一邊捏捏兒子衣袖,又捏出幾個錢,熟門熟路。


    “沒了。真沒了。”金哥抱頭逃竄,“我要是說謊,就變成七十二隻雌狗,專門在家門口跟其他人搶屎吃!”


    五妹嘀咕:“為啥跟人搶屎啊?不應該是跟其它狗嗎?”


    宓鳳娘麻利把錢塞進了訶子裏貼著自己乳肉藏好:“盞盞新來,暫時不用交。”


    對此兄弟姐妹們毫無異議。


    葉盞想了想,從腰間解下絲絛:“這編製是仿大內樣式,能賣個幾十文,算是我今天的工錢。”


    她當天就明白了為什麽全家對錢看得這麽重。


    汴京城裏什麽都要錢:燒飯的柴火要花錢買,喝的水要花錢買,就連倒馬桶都要花錢!


    家裏租住的房子應當是全城最便宜的,可仍要三貫錢每月。


    京城居,大不易,得趕緊找個營生糊口啊。


    葉盞也帶了錢財,她把隨身帶來的包袱放到桌上:“這是我的行囊,娘收起來罷。”


    蓮花那些丫鬟們都被家人所賣所以不信任家人,囑咐她觀望家人品性再露財,


    可葉盞見葉家散盡家財隻為尋女,不是那等見義忘利的小人,因此選擇了相信家人。


    包袱皮落在桌上,發出金屬撞擊的脆響,打開後更是珠光寶氣。


    宓鳳娘猛地將針線籮筐扣在上頭,


    葉大富起身跳到門口探頭四下打量,


    葉銀則出了門,抱著熊一樣的膀子在門外踱步。


    就連最小的葉璃都知道小聲警告葉盞:“噓——”


    玉姐兒給妹妹解釋:“炭場巷亂著呢,被人盯上給你偷光怎麽辦?”


    葉盞訝然後便深表讚同。


    汴京治安雖好,可任何時代都不缺小偷,


    她穿越後一直在大家族做丫鬟,卻忘了外頭險惡。


    於是收好東西,跟家人講講財物來曆:


    葉盞服侍的蓮花姐姐是個好人,特意尋了機會把葉盞身世講給府裏老太君解悶,


    老太君喜歡聽這種大團圓的故事,嗟歎兩句賞賜了些東西,


    手下的太太奶奶們討好湊趣,也跟著送了些。


    因此葉盞得了兩匹細布、一個銀包金的金馬鐙戒指、一個銀鑲紅紋石戒指、兩套太太們的舊衣服。


    幾個相熟的大丫鬟也給葉盞送了些東西:幾方繡得極精致的汗巾兒和兩朵絹花。


    其餘就是葉盞的衣服和這些年做丫鬟的積蓄了:二兩銀子。


    這二兩銀子是她十多年的工錢、得的彩頭和年節賞賜積攢而成,


    由蓮花代為保管,蓮花非但沒貪墨還添了幾錢碎銀湊了個整數。


    宓鳳娘迅速對財物做了分配:“銀子家裏隻拿一兩,其餘戒指和絹布絲帕荷包都算作你的私產。”


    一兩銀子對富貴人家不算什麽,可對窮人而言卻夠嚼用幾天了。


    一人一天吃喝花20文,一千文夠家裏花七八天了,


    若是在汴京以外的城市還能花更久。


    “盞兒願意怎麽花她的私產那是她自己事,其餘人不得生事,你們可同意?”


    家人自然是同意。


    把錢財收進角落的夜壺裏,宓鳳娘這才吩咐孩子們各自行動給盞兒接風。


    葉大富打發玉姐去巷口打一錢豬肉,從門口的大缸裏撈出一條幹閉甕菜1,


    “豬肉燉甕菜可吃得慣?”宓鳳娘想好好做一頓給女兒接風洗塵,“再清蒸條風魚,買些鮮鯽魚做配。”


    “娘,你可別糟蹋了糧食,請隔壁的趙大娘幫忙做吧。”金哥捂著還在發疼的腦袋瓜子連忙阻止,“端午時您做的鯽魚又腥又多麟,我半年沒吃葷都下不去筷子!”


    “我怎麽糟蹋了?”宓鳳娘叉腰,橫眉冷對忤逆子,“再說了,找人幫忙不得浪費工錢?”


    “我來吧。”葉盞趕緊出手,“我從前在府裏大廚房幫工,會點灶上的活計。”


    家人將信將疑,葉盞也不多解釋,洗手開始準備。


    她將買來的豬肉切片,這塊五花肉帶肥帶瘦,還有好大一塊純肥肉。


    若是在現代賣肉顧客肯定不要肥油,但在油脂匱乏的古代可要好好感謝屠夫。


    葉盞小心將雪白凝脂剔下,又將肉小心切成一條一條,


    聽說家裏甚少吃葷腥,一點肉星都不能浪費。


    切完肉她又將自己帶迴家的幹鬆蘑泡發,這是臨出發前蓮花找三小姐要來的恩典,去大廚房給她帶了一小口袋各色幹貨。


    肥肉放進鍋裏,小火慢煎,


    雪白的肥肉一點點融化成淺黃色的液體,鍋裏“滋滋”作響,


    小小的油點不住“嘣”一聲炸開,


    鍋內散發出油脂醇厚的香氣。


    “真香啊!”葉璃湊過來,口水都快流下來了,“肥肉!”


    葉盞用筷子夾一個焦黃的油渣遞給她:”嚐嚐。”


    葉璃眼睛一亮!


    她接過油渣,小心送進嘴裏。


    “哢嚓哢嚓”炸幹淨水分的肉渣有點脆,


    大量油脂在她嘴裏嘣開,


    惹得葉璃滿足喟歎了一聲。


    不過她很快就停止了拒絕,油渣這麽香,可不能嚼光了。


    她索性含著,任由焦香和肉香慢慢在嘴裏化開。


    同時閉上眼盡情享受著油脂的美妙。


    豬肉買的少,也就隻能煉出這麽一點油。


    葉盞盛出一碗底豬油,


    家裏窮,幾塊豬油渣分兩頓吃,豬油也留著以後慢慢吃。


    浮在油麵上四五個焦黃色油渣,一半留著下迴吃,一半切得稀碎成肉渣沫子,


    見女兒做菜手法嫻熟,宓鳳娘相信了點心師女兒做的,可她又是一陣心酸:


    “怎的伺候大丫鬟還會做飯?可見平日裏沒少受磋磨。”


    葉盞忙寬慰家人:“真不是杜家苛責下人,是我喜好下廚,在大廚房期間學了些本事。”


    她打定主意將會做飯的原因推到杜家的經曆上去,也省的許多口舌。


    剁碎的油渣沫子拿來炒白菘2葉子,


    嫩嫩的白菘葉掐下來,入鍋滾一下就變得柔軟,


    再加上肥肉渣沫子一滾,多些葷腥滋味。


    這就算一道葷菜了。


    切下來的瘦肉則切片和風魚燉在一起,倒入泡好的鬆蘑。


    風魚是風幹的鯉魚,風吹日曬已然幹巴,上鍋燉煮後漸漸恢複了往日的豐潤,


    家裏隻有點大醬,葉盞抹了一筷頭放進鍋裏,


    宓鳳娘要再加點:“你難得迴家,接風宴要吃好點。”


    “這醬是大黃豆做得好東西,別浪費了。”


    葉盞笑眯眯跟娘解釋,


    看裏頭挖過的痕跡就知道家人舍不得吃醬,自己少吃些就是。


    這當口玉姐兒已經活好了一盆麵,在鍋沿邊上貼餅子:


    “這柴火貴呢,不如趁燉魚再做些蕎麵餅。”


    葉盞點點頭,汴京城裏柴火都要花錢買,當然是能省則省。


    她在鍋裏又加了粉條、剛才切剩下的白菘幫子,為的就是吸收魚和五花香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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