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前是一白障目的幕布,背後是虛無耀眼的燈光。


    溫曉曉站在舞台中央,仿佛獨自與世隔絕。


    這一刻,她是整個世界中心,也是整個世界。


    當耳返中,風鈴音束的聲音,如群星灑落湖麵,激起陣陣漣漪。


    輕靈迤邐的古箏,似繞指柔的輕煙穿行其中。


    躁動不安的情緒與心境,反倒逐漸平息,那蕩漾的湖麵波紋,慢慢被琴音抹平。


    溫曉曉緩緩閉上眼睛,鴉黑的睫羽,掃去所有煩擾,大腦放空,緊握麥克風的雙手,緩緩卸力。


    接著,古箏一停,溫軟的江南囈語從音響中流動而出。


    “天涯呀~~海角~~”


    “覓呀~~覓知~音~”


    …


    歌聲中帶著少女的嬌俏含蓄,潛藏著娓娓道來的旖旎風情。


    她唱的是奶奶最喜歡的歌。


    一首思人思鄉的老歌。


    一句句歌詞被唱出,她的腦海中便會不自覺閃過一幅幅舊日場景。


    溫馨小屋,午後暖陽。


    婆娑疏影,沙沙微風。


    奶奶曾無數次撥動留聲機的唱臂,閑坐在陽台搖椅上,鼻尖架著琥珀老花鏡,手裏翻動著她喜歡報紙或書籍……


    台下人聽的入迷,台上人唱的動情。


    台下所有人的都被歌聲所吸引,臨危受命的高溪和蔡文,麵上更是難掩驚豔的神色。


    當然,這一切,溫曉曉都無從所知,她已經完全沉浸在自己的過去中。


    琴音去,一曲畢。


    溫曉曉重新睜開眼眸,腦海中播放畫麵停歇,眼中再次看到了那一目白。


    然後,她摘下耳返,從幕布後走出,看見了自己最重要的三個人。


    迴憶注定是一條沒有盡頭的路,而過往的一切春天都無法複原。


    所以,迴憶被她留在歌聲中,而她的未來,留在了鵝子們鼓動的掌聲中,以及笑意盈盈的眼睛裏。


    她忽然記起年少看書時所誦讀過的話:“所有期許的燦爛,終究都要用寂寞償還。”


    如今,她用三十五年的孤寂,度過了新生後,第一個燦爛的春日,並成功迎來第二個熾熱的夏天,等待今後無數個秋日與冬天。


    她也堅信,有鵝子們相伴的寒夜,注定溫暖。


    於是,溫曉曉朝著自己的三個兒子,終於露出如釋重負的笑意,一點點擴散,變得盛大絢爛。


    ……


    午飯是分開吃的。


    所以自指路之後,遲厭沒有再和溫曉曉碰過麵。


    遲厭和白楓處理完工作,也被節目組工作人員邀請去了造夢基地參觀,認認路。


    工作人員指著高大雄偉的盒子建築,對兩人介紹。


    “遲老師,前麵是六號演播廳,兩千人廳,我們節目之後都會在這錄製。”


    遲厭從業這幾年,已經去過不少演播廳,大的小的都有,他對此並不感興趣,於是敷衍的點了點頭。


    白楓倒是露出詫異的神色,“魏導不是定的八號廳嗎?”


    工作人員笑了下,有些不好意思的說:“都是托遲老師的福,前幾天才跟上頭溝通通過。”


    白楓聽出其中味道,露出頗為自豪的笑,“哦,這樣啊!挺好。”


    進入六號演播廳前廳大堂,工作人員接到指示,暗滅手機,對兩人抱歉道:“實在不好意思,遲老師,白哥,裏麵有選手還沒試錄完,我們可能要稍等一下下,幾分鍾就好。”


    兩人都了解節目規則,並沒有異議。


    遲厭無所謂的說:“沒事。”


    白楓讚歎說:“你們節目的保密工作,確實不錯。”


    工作人員沒想到看起來脾氣很臭的遲厭,竟然沒有什麽明星架子,意外的好說話,心裏鬆快不少。


    他指了下大廳甬道外的休息長椅,“那勞煩二位先跟我去那邊休息下。”


    遲厭點了下頭,白楓很幹脆的說了句,“沒問題。”


    剛坐下,遲厭的手機突然在褲兜裏震動起來。


    “嗡——”


    摸出手機,來電顯示:父親。


    聲音同時吸引了身旁兩人的注意。


    他不自覺眉頭一鎖,“接個電話。”扔下四個字,兀自走開。


    接通,揚聲器另一端,傳來低沉溫雅的男聲。


    “阿賀。”


    遲厭緘默幾秒,久違開口。


    “爸。”


    這個字的讀音,依舊生疏。


    連帶著電話另一端的人。


    有著自己一半血緣的男人。


    從小給遲厭留下科研狂魔印象的男人。


    遲厭是被爺爺帶大的,父親這個角色,很少出現在他的視野中,就連過年過節也少見。


    兒時,他經常覺得,爸爸像機器人,但爺爺說爸爸很厲害,他將自己的人生獻於國家。


    因此,即便爸爸的厲害,永遠存在於爺爺的言語中,即使他從未在自己麵前展露厲害的一麵……


    遲厭也理所當然的,把自己的父親物化成了熒屏中奧特曼那樣的角色。


    不能陪伴自己的孩子,必定在拯救世人。


    所以,他從小對父親的感情充滿複雜的情愫。


    縱然,他們可能是世界上最不親近的父子。


    一個不稱職的父親。


    和一個不稱職的兒子。


    他依舊怨他恨他,也依舊崇拜他敬愛他。


    隻是隨著時間的流逝,這樣的情感,被消磨的更為隱秘,並逐漸走向漠然。


    要說父子倆的相似之處,除卻外貌,可能就隻剩下一脈相承的開場白。


    打招唿的方式,一如既往,如出一轍的簡單直白。


    賀父:“在工作?”


    遲厭邊走邊迴應,隨意的“嗯。”了聲,最終在離兩人足夠遠的地方駐足。


    賀父:“對不起,我不知道……”他將後半句隱沒。


    對兒子生活的一無所知,讓“我不知道你的工作安排。”這句話顯得十分蒼白,沒有再說出口的必要。


    沉默片刻,賀父改口道:“有打擾到你嗎?”


    聽到詢問的同時,遲厭聽到了溫情的歌聲。


    抬眸,發現自己站在一扇寬闊的門前,狹長的門縫中,是一抹耀眼的白,晃得他眼神虛了下。


    雙眼微眯,定睛再看,門內是灰白的輪廓。


    他愣了下,迴道:“沒,您有事?”


    語氣沒有任何起伏,依舊平淡。


    縱使這是時隔近兩年,兩人的第一次交流。


    賀父:“嗯,是有件事。”


    遲厭皺了下眉,親自主動打電話過來,看來是重要的事。


    “嗯,您說。”


    賀父:“這件事,事關你的母親。”


    聲音一字一頓,遲厭聽得非常清晰,但他依舊覺得自己聽錯了。


    “母親?”


    遲厭在心裏反複呢喃著這個比父親還陌生的詞。


    一時間,覺得很是荒唐。


    可揚聲器裏的肯定卻異常清晰。


    賀父:“是的。”


    父子倆陷入詭異的沉默,幾個唿吸後,遲厭異常鎮定的迴複:“爸,這個問題,晚上八點再談可以嗎?”


    賀父:“可以,事發突然,我也是剛得知情況,正好可以整理好,晚上詳談。”


    遲厭“嗯”了聲,掛掉電話,神色晦暗地看了眼熄滅的手機屏。


    再抬眼,耳邊的歌聲早已消散,門內那一目白的風景,被熟悉的臉孔所替代,少女臉上掛著燦爛的笑,即便距離很遠,他看的依舊很分明。


    ps:天涯呀海角,覓呀覓知音——出自《天涯歌女》


    迴憶注定是一條沒有盡頭的路,而過往的一切春天都無法複原。——出自馬爾克斯《百年孤獨》


    所有期許的燦爛,終究都要用寂寞償還。——出自馬爾克斯《百年孤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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