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念一不想用話語刺激他,甚至預備著就縱容著成儒宗的這份得意勁頭,要知道一個人得意的時候,才是心理防線最為薄弱之時,他要的就是這份效果。


    既然成儒宗沒有否認,那麽先前的猜測就是準確的,此人絕非是投案而來,他的出現不是偶然,那張偽裝的臉也不是偶然。


    有什麽事情,會比紅丸案更棘手,甚至不惜要犧牲掉已經隱伏這麽久的一顆暗器,讓成儒宗自行暴露,將往事曆曆在目重演一次?


    那個人,那個殺死華封和馬真的範繼明,將馬真的屍體在青天白日底下扔在九道巷,沈念一越想越不對勁,就算當時的淩哥和小葉不曾目睹,人來人往,總會出現個有心人多多留意,那個大巫不是也同樣跟隨範繼明良久。


    範繼明是真的沒有察覺,還是刻意露出了破綻!


    但是,範繼明已經死了,死無對證,無從下手再查,眼前就剩下了死而複生的成儒宗,沈念一的目光直射而往,盯在那張普通的五官上,這張臉底下的東西,務必要挖掘出來才行!


    成儒宗想要大大方方的應承了這目光,不曾想,四目相接,他好似被什麽炙熱的火苗****到,不自覺的就想要往後退縮,等反應過來,才明白那是沈念一自身散發出來的氣壓,差點讓他心生畏懼。


    這是怎麽了,他以前從來不覺得沈念一是個多厲害的人物,就算是被拿捏住了證據,他依然是遊刃有餘的,怎麽再相見時,居然在簡單的兩下交手之後,太明顯的已經落了下風。


    成儒宗不甚明白,咬牙切齒的還想要再嚐試一次,沈念一卻已經將視線轉移開,顯然經過高手整頓的臉孔,不足以吸引他的注意力,他在想其他要緊的所在。


    時間,成儒宗說到時間兩個字的時候,有意無意的加重了語氣,即是說尚且有件大事,正在籌劃進行中,尚沒有完成,會是什麽大事,值得一步一步鋪就而來。


    成儒宗故意惹他說話,不能集中思想:“你這些年依然坐井觀天,守著個大理寺,也不過是狹小的眼界,閉門造車,而且你的上首秦正卿還視你為眼中釘,你真以為你在大理寺中的地位牢固?”


    “原來,你還是這般關心我。”沈念一淡淡而笑道,秦思冉與他麵和心不合,也就在這三年間,才尤為明顯,大概是他過於勤力,皇上又嘉獎太多的原因,成儒宗開口就能夠知曉左右,必然是有大理寺內部之人在通風報信。


    大理寺中的內奸,還真像是春風後的野草,割了一茬還有一茬。


    經曆過霍永陽的叛變,沈念一覺得在此事上已經心平氣和的多,皇上還安插了人脈在他身邊,難不成還能吵鬧到禦書房去討要個公道。


    “沈念一,你膽子確是不小,明明知道天都城內,紅丸買賣的那條暗線來頭頗大,居然敢瞞著皇上,在一夜之間給徹底端了,皇上明著是貶了你,實則不知道暗暗歡喜成什麽樣子,你真是會討其歡心。”


    成儒宗說起此事,不由得不恨,他辛苦周旋了三年,花費諸多心血人脈,將他在任時的那些鋪墊,盡數用盡,才有了一張詳盡的布局,而沈念一才用了多久準備,而且是不聲不響,幾個時辰,打了一場徹底叫人不得翻身的絕命仗。


    真正是克星來的!


    “你可知那紅丸的厲害之處,服食後,如若沒有堅強的心智抵抗,可能一輩子都會被其操控,漸漸腐蝕,再無迴頭之路,簡直是傷天害理,沒有人性的毒藥!”沈念一想到孫世寧那段日子的辛苦,整個人不說丟了半條命,也算是被扒了一層皮,還隻不過是其中一個無辜被牽連的受害者,不知情處,還有多少人也是在不知不覺中被下了藥,真正是可恨之極。


    “那才是極品珍物,其中曼妙之處,沈少卿又沒有親自品嚐,你之毒藥我之甘飴,如此淺白的道理,如何還要旁人細說。”成儒宗見他越恨,就越是歡喜,“而且紅丸所賺的銀錢,數值之大,也絕非你能夠想象得到,沈少卿出身名門將相之家,恐怕從來沒有體會過窮字的困苦,自然不能明白這些了,你覺得那些理所當然的事情,實則也從來沒有想過我這樣出身的人會怎麽想。”


    “儒宗,我得罪過你?”沈念一聽出他的話外之音,相交一場,他居然從來沒有想到過,成儒宗實則一直不喜歡他。


    “得罪是談不上,你半輩子順風順水,旁人在你眼裏不過是出風景,你稍許在心裏分一分春夏秋冬,其他的還能有什麽差別。”成儒宗看著他又道,“那年,我問你借錢,你直接將身上所帶的所有都給了我,卻沒有問過,我要拿這些錢做什麽?”


    “我不會問這些。”


    “是,你不會問,所以也一直沒問我討還,如果我告訴你,那是用來給府裏幾個下人放月俸所用,你大概會驚訝,我居然連這點錢都拿不出來了。”成儒宗的聲音漸漸低下去,他與寧夏生不同,那是個開口閉口自嘲窮瘋了的將軍,而且從來沒覺著向人開口伸手有多麽不妥,他就開過那一次口,而且自此在沈念一麵前自覺就矮了半頭,再無平起平坐的機會。


    既然,老天爺這樣不公,他勢必要竭盡全力賭上所有,打個最漂亮的翻身仗。


    “這樣小的事情……”沈念一果然是不解的,這樣聰明的人,偏生有些不懂人情世故。


    “這不是小事情!絕對不是!”成儒宗才緩和點的情緒,再次被調動而起,“你從來就沒看得起我,從來就沒有。”


    沈念一苦笑下,這時候,要是強行解釋,更顯得蒼白,他選擇沉默下來,等著成儒宗情緒失控時,流露出的破綻,這已經不是對舊友心軟的良機,他錯過一次,才導致成儒宗走得更遠,絕對不能再有另一次。


    “而且你的自以為是,越來越變本加厲,聽聽你方才的話,以為當真就能將紅丸之根源從天都城內拔去,就憑你的一己之力,真正是個天大的笑話。”成儒宗還是沒有忍住,他就要挑讓沈念一不好受的話來說,在意的才會產生挫敗感,他很想在其臉上看到那種失望透頂的神情。


    沈念一深吸一口氣道:“想來,你是不會告訴我,到底還有多少黑市的存在。”


    “那是當然。”成儒宗笑得幾乎合不攏嘴,“不知沈少卿會對我如何下手,大理寺中據說也有不少的極刑,都拿來試試可好,看我能夠撐到幾時?”


    他越是這樣說,越是在用話語擠兌沈念一,不讓他順利出手,沈念一知道,成儒宗在那個年紀就升任禦史之位,絕非浪得虛名,兩個人針鋒相對,誰輸誰贏還真說不準。


    可惜,成儒宗錯估了一件事情,沈念一對待舊友會得心慈手軟,如果在心裏已經將此人的名額剔除出去的話,那麽在他眼前的這個人,就是禍害朝野官員,妖言惑眾,用紅丸間接陷害孫世寧的罪魁禍首。


    他答應過世寧,不會讓她白白受苦,會給她個交代的,這個交代已經被抓到大理寺,又怎麽會得姑息。


    沈念一沒有再浪費時間的意思,大步向外走去,成儒宗隻以為其會留下來與他鬥心鬥口,冷不防見他離開,卻是怔了怔,沒反應過來,他身上還有這樣多值得挖掘的線索,就這樣甘心放棄了?


    “大人,可有進展?”於澤看出沈念一的神色陰沉沉的,想來不是好消息。


    “你帶人親自審問,不僅僅是要審出,紅丸案的本源,還有他此時出現的真正目的,勢不容緩,隻給你三個時辰。”沈念一的語氣蕭殺。


    “大人,我明白了。”於澤接手過這三個時辰,心底裏不住冷笑,關在裏頭的那一位,還真把自己當成個角色,以為大理寺是吃閑飯的地方,到目前為止,沒有吃任何的苦頭,不過是沈念一還未曾鬆口。


    隻要一句簡單的交代,他們自有幾十種能夠撬開對方嘴巴的法子,而且保證不會將人弄死。


    沈念一直往前走,丘成又趕過來迴話:“大人,信箋已經送出。”


    “秦正卿那邊可有什麽反應?”


    丘成嗤笑一下:“秦正卿已經打道迴府了,大人看看時辰,已經快三更了,秦正卿很少留到這樣晚。”


    “他家有妻小,迴去也是理所當然的。”沈念一想一想又道,“密切注意他最近提拔的人手,適時安排一兩個過去。”


    丘成知他向來不喜歡大理寺內部勾心鬥角,所以一貫秉著井水不犯河水的規矩,這次卻主動提出要求,也沒有多問:“是,立時安排,我們有適當的人手。”


    “不用太貼身,大致了解即可。”沈念一在經曆了成儒宗的那些話以後,忽然明白過來,不是他真的不聞不問,對方就會以為他是個好商量的人,反而會得更加提防,而且諸多不滿,與其平白無故背著嫌疑,不如就做得徹底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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