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丈將他的家事草草幾句話都說了,紫衣少女沒有走近,遠遠地看了兩眼,就此離開,三日後,卻有人送了許多的新書,紙筆,還有三百貫錢過來,指名道姓說要送給半山亭中的讀書郎。


    對窮苦慣了的人而言,三百貫確是一筆大數額,他又驚又喜,想要從方丈處詢問出是誰這樣大的手筆,方丈笑著說,當日遙遙而望的紫衣少女正是鳳慶郡主,她走到山腳下,忽而言道,清苦的讀書人委實不易,他這般奮發,應該有人助其一臂之力,送他好風給力,青雲直上。


    他追問郡主可說以後要他圖報?方丈笑著搖頭,郡主連他姓甚名誰都沒有問過,隻是見他刻苦,才做此善舉,絕對不要任何的迴報,隻留下一句話,若是日後得了功名,定要為國為民,做個好官才是。


    薛家真接過那三百貫錢,心中真正是無限感歎,接著三天看書都覺得每個字在跳舞,根本看


    不進去,索性掩卷而出,走出廟宇,往山下走去。


    盤桓彷徨之時,有個道士打扮的人走近過來,在他麵前作揖行禮,薛家真隨了禮,那人隻說要替他看一看前程,本來他是不信這些,當天鬼使神差的居然就聽進去了,又覺得道士說的那些簡直八九不離十,趕緊問道,他的功名到底哪天能夠得來。


    道士笑著問他可有一百貫錢?薛家真摸著懷中的錢財,質疑的不吭聲,道士趕緊說道,絕對不是要他出錢,而是給他一盒藥丸,晚上用百貫錢來供養,供七天七夜後,打開藥盒取食,再隔七日後,自然會有效應。


    也不管薛家真相不相信,道士將藥丸留下,分文不取,轉身而去,甚是有些世外高人的派頭。


    薛家真將信將疑,晚上真的在案桌放了一百貫錢,供著藥盒,他覺著最近所發生的事情,有些像是天注定,沒準這個道士也是機緣巧合,前來助他。


    七日後,打開藥盒,是一屜鮮紅的藥丸,聞著有異香,薛家真撚在指尖,端詳良久,如果讀這些年的書,沒有迴報,對不起嬸娘,也對不起郡主,那位素未平生的道士應該不至於想要毒死他。


    紅丸入口,一股香氣直衝進大腦,將這些天炎暑積攢起來的昏沉一掃而光,說來奇怪,他再拿起書本,隻覺得一目十行,句句在心,做起文章來,更是妙筆生花,寫半天都不覺得累。


    他以為自己是遇到了活神仙,於是按照囑咐,將一屜紅丸慢慢地吃盡了,最後那三顆,時間算的更準,正是科考之時,走出考場,薛家真胸有成竹,沒有意外,必得三甲之列。


    “再後來的事情,沈大人應該也都知曉,我就不再累贅,旁人都以為我攀龍附鳳,看中鳳慶郡主的身家,其實連她都不知曉,當日在廟中時,我已經暗下決心,如果來日,我能有一方配得上她的地位,必會娶她為妻,白首不相離。”薛家真笑著笑著又哭起來,“可恨那紅丸,日日蠶食我的心智,到後來,三天不服用,就似一條毒蟲啃噬五髒六腑,難以抗衡。”


    又是道士模樣之人,沈念一聽到此處,微微皺眉,侯府與探花郎,前後被紅丸所困,世上哪裏有那麽巧的事情,必然是有所圖,有所為。


    不待他再細問,隔壁忽然發出巨大的聲響,砰地一下,腳底都跟著抖了抖,沈念一心知獄中生變,身形猶如離弦之箭,一閃而過。


    薛家真歎為觀止:“沈大人,真是好身手。”


    沈念一沒有聽到這句讚美之詞,他隻見到牆麵一叢血花,在牢獄的暗光下,灼灼盛放,而地上躺倒的男子,鮮血撲麵,人事不省,他直接將牢門的鐵鎖掰斷,大步走進去,手指在對方鼻端下一測,氣息續續斷斷,眼見就要咽氣。


    “小唐,快些過來。”沈念一收迴手來,此人年紀不過二十出頭,整個人被反綁著手腳,腳底一根鐵鏈,鎖得好好,口中更是塞了不得言語的胡麻球,正是查三。


    唐楚柔趕過來,見著一地的血跡,毫不慌亂,搭脈,查驗瞳孔,再測脖頸邊脈搏跳動:“大人,這一擊是重創,怕是不能迴天了。”


    “這會兒還有氣。”沈念一明白查三必然是藥癮發作,形若癲狂,根本不能控製自己的行為舉止。


    “顱骨已經碎裂,大人,腦漿都濺出來了。”唐楚柔退後半步,將牆上地上黃白色的黏稠物指出來,“就算想要問他話,他也沒法子迴答,不過是將肺部最後兩口濁氣吐出。”


    “是我疏忽了。”沈念一見著查三全身痙攣片刻,再也沒有生還反應,“他的藥性比旁人都來得厲害。”


    “薑大公子的也不輕,不過薑大公子常年病弱,雖然發作,終究力氣有限,要折磨旁人或許做得到,要在這樣的束縛下撞牆,怕是很難。”唐楚柔替查三合起眼簾,“大人要早些想好應對之策,以防査學士在皇上麵前參你一本。”


    査學士要是知道愛子在獄中自盡,免不得又是大費周章,本來查三的罪名就快落實,人一死,無對症無口供,査學士豈肯善罷甘休,沈念一想到此人嘴臉,反而坦蕩蕩道:“他要是不怕皇上追究其子為何會被關進府衙大牢,盡管參我一本,兵來將擋水來土掩,皇上耳聰目明,豈會顛倒黑白。”


    沈念一派人出去將獄卒喊進來,獄卒呆呆看著屍體,雙眼發直:“都說大理寺審犯人手段了得,果然如此。”


    “閉嘴,胡說什麽!”丘成嗬斥道,這話從當值的獄卒口中一旦傳了出去,對大人的名聲委實不利,風言風語不知道要變成多麽不堪的話語。


    “小的不敢,小的是胡說八道。”獄卒嚇得不輕,跪倒在地,對準自己用力扇耳光,“大人千萬別見怪,小的就是一張臭嘴,見不得人,我今晚什麽都沒看見,沒聽見,要是我傳出去一句,讓我不得好死。”


    “起來,喊府衙的仵作過來,將屍體收一收,再派人去査學士府上告知。”沈念一冷聲道,“不用說什麽都沒看見沒聽見,大理寺不會給犯人上私刑,仵作來了,自然有分曉。”


    他更擔心的是薛家真的狀況,果不其然,薛家真已經聽得多半,哆嗦著嘴唇問,是不是查三公子死了?沈念一點點頭,薛家真臉色愈發灰敗,似乎是見著自己的下場,身體抖得像篩子一樣:“我怕是要辜負郡主的恩情了,我迴不去了,迴不去了!”


    沈念一負手而立,本來快要串起來的線索,因為查三的突然自盡,斷了最有力的那一條,捏在手中又成了散沙一片,他覺得對方似乎預料到他的所作所為,處處都走在他之前,也不多,也不少,隻有那三兩步,迴過頭來時,正好可以給他看一個譏諷的笑容。


    薛家真還在絮絮叨叨個不停,唐楚柔恨得直想跺腳,還說什麽今年的探花郎與大理寺的少卿大人足有六七分的相似,這出了事情,再做比較,哪裏有六七分,要她看來三兩分都沒有,除了眉眼處清俊些,她還真心為鳳慶郡主不值得。


    未曾料得,小唐也有看走眼的時候,薛家真忽然閉了嘴,一雙眼漸漸地竟然有了些許神采。


    “沈大人。”他的聲音很低,但是比方才沉穩了許多。


    “你說。”沈念一似乎察覺到他的轉變,轉過身來。


    “查三公子已經因為紅丸死了,我相信這個案子絕對不止我與他兩個人,雖然我們算不得受害者,不過也並非咎由自取,隻是一時糊塗貪心,上了當。”薛家真的言語組織地很周正,這些話或許在他心裏也早就想過,“原本,我是打算以死明誌的,但是沈大人的一席話提點了我,鳳慶郡主對我這樣恩重如山,我豈可拋下她去,大人既然說紅丸不是無法醫治的斷腸毒藥,那麽我一定竭盡全力配合,哪怕是再苦再累,我也會支撐下去,而那紅丸,縱然是送到我麵前,我都不會再多看一眼,薛某人在此地發誓,定要將體內的藥性毒素盡數銷毀,再世做人。”


    “好,好,你有這份心便是極好的。”沈念一才算露出一點寬慰,府衙的仵作已經來了,前次在孫世寧的案子上,兩人已經有過一麵之緣,那仵作才要行禮,被他阻擋住,“先查驗屍體要緊。”


    那仵作手腳也算利落,不多時就查驗出查三是自盡而死,又指著地上腳印的摩擦痕跡,牆上的撞擊程度,一一記錄下來。


    沈念一卻見到閔大人居然也匆匆趕了過來,大概是從被窩中匆忙起身,衣衫都沒有穿戴整齊:“沈大人,怎麽會又出了這樣的事情,下官避著査學士不見,他必然懷恨在心,如今查三公子又死在府衙大牢中,我就是長了八張嘴都說不清了。”


    “府衙與大理寺的兩位仵作都寫了查三的死亡原因,閔大人可將兩份筆錄都放入此案卷宗之中,査學士如有異議,讓他來大理寺尋我便是。”沈念一不想在此處再浪費時間,“另一位犯人,我即刻提走,以免再生事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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