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父都重新考慮了起來,更別說丁母了。


    丁大郎媳婦站在門口,心裏忍不住唉聲歎氣,沒這個好命啊!


    丁家雖然不錯,但也要家裏地裏忙活個不停,一年到頭不見得能穿上一身新衣裳。


    家裏有幾樣新鮮吃食,也是留給孩子吃,大人隻能聞聞味。


    要說不饞,那是不可能的。


    都是爹生娘養的,誰不喜歡吃好吃的,誰不想穿新衣裳戴首飾,但家裏沒這個錢,也沒法子。


    屋內暫時沒人說話,丁大郎媳婦端著盆進了灶房。


    丁夏剛迴家不久,摘了小半簍的刺梨,明天趕集,背到鎮上去能賣好幾十文錢。


    丁大郎媳婦拍了拍她,朝堂屋的方向努了努嘴,“在說你的婚事。”


    丁夏拿出了打火石蹲在灶口點火,沒吭聲。


    丁大郎媳婦拿刀在石頭上磨了兩下,又忍不住跟小姑子說,“那趙家不愧是讀書人家,說起話來一套一套的,我看爹娘多半會點頭。”


    丁夏動作一頓,猛得抬起頭。


    丁大郎媳婦就把趙二郎說的一些話講了個七七八八,自然不會一摸一樣,反正大體意思就是這樣,未了,多添了句話,“夏夏,你別怪嫂子多嘴,趙家這樣的婆家不好找,嫁給誰都是進門做兒媳的。日子好過的,過年能扯塊新布,日子不好過的,連塊肉都吃不上。嫂子都算是嫁對人了,公婆厚道,你大哥雖然腳臭愛打唿嚕萬事不管,但好歹沒動手打過我。日子不好過的,你都不知道多苦。幹活累的哪像個人啊,身上臉上沒一點肉,生孩子連塊肉都吃不到,月子裏洗衣做飯帶孩子,沒個閑的,就這樣還要被婆家打罵。”


    沒想到一說就收不住嘴了,都是女人,丁大郎媳婦說起這些事就憤憤不平,“在娘家沒人把閨女當個人,去了婆娘也沒人把兒媳當個人,苦的一點盼頭都沒有。就咱們村老柱頭家,他婆娘就不是個省油的燈,年輕時逼死了三個兒媳。頭一個進門沒半年就上吊走了,第二個剛生完孩子,連口熱水都喝不上,夜裏想不開,抱著孩子跳井了,第三個也是她天天唆使兒子打婆娘,把人逼的跳了河。這人壞事做多了總會有報應,現在好了,兒子娶了個帶孩子的寡婦,肚子好幾年都沒動靜。村裏人都說她造孽太過,老天爺斷她家的香火呢……”


    丁夏垂下眸,心裏有點奇怪,死都不怕,還怕殺人嗎?


    丁大郎媳婦手裏還有活,不好繼續嘮下去,便就此打住了話茬,“嫂子也不是說趙家好,但比起村裏其他人來說,日子總要清閑些,過年能多扯兩塊布多吃幾塊肉。”


    話音剛落,她又忙補上一句,“嫂子也沒啥見識,你覺得有道理你就聽聽,沒道理在耳邊過過就算。”


    丁夏點頭道:“嫂子也是為我好。”


    丁大郎媳婦心裏熨帖,要是小姑子不識好壞,她也懶的操這份心。


    屋內,眾人沉思良久。


    王在媳婦覺得趙二郎的話可太有道理了,處處說到了自己的心坎上,嫁誰不是嫁,嫁個有錢的總比嫁個沒錢的好。


    丁母則是看重了“衣食無憂”四個字,想著自家閨女嫁過去,將來不愁吃不愁穿,還不用下地幹活,就算趙三郎沒出息,吃老本也夠了。


    趙二郎心裏話說了,實在話也講了,就是趙三郎不成器,想說個掌家厲害的媳婦,至於為什麽有臉登門,那就是趙家有錢。


    目的這麽明確,丁父心裏反而少了份憂慮。


    趙三郎他是一百個看不上,但正如趙二郎所說,哪怕千挑萬選,也未必能求個樣樣都好,將來的事誰都說不準,但趙家現下的前程確實不錯。


    依著夏夏的本事,應當不至於被人欺負。將來丈夫靠不住,就靠兒子。


    眾人各懷心思,趙二郎反而是心裏最輕鬆的哪個。


    連春兒喝了杯茶水,起身說要去村裏走走。


    丁母跟著站起身,“我叫夏夏帶你去。”


    連春兒本就醉翁之意不在酒,自然是欣然點頭。


    相比起上迴,這次兩人都十分自在。


    走了一段路,漸漸看不到什麽人了,丁夏問,“你想勸我?”


    “對。”連春兒爽快點頭,“我上迴也是想勸你,跟聰明人做妯娌,總比攤上一個蠢蛋好。”


    丁夏不置可否,聰明人喜歡跟聰明人打交道,但未必喜歡跟聰明人做妯娌,連春兒會這樣想,無非是趙三郎太蠢了,需要一個聰明人找補迴來。


    至於連春人說上迴勸她的事,丁夏略微迴想,覺得連春兒指的應當是,世道不允許女子像男兒一樣站著,但趙家許。


    丁夏一時無言,要不是連春兒今天提起,她都不會想到這上麵去。


    “你們怎麽就知道我一定是聰明人?”丁夏忍不住問。


    “來之前不確定,你堂姑隻說你樣貌好持家厲害。”


    王在嬸子說,她堂嫂家掙錢的主意都是聽她這個侄女的。


    連春兒當時就在想,那應該是個精明人。


    後頭見到了,又覺得不像,好像跟村裏的姑娘差不多。


    “那迴我跟你說過話,就知道你要不就是個傻的,要不就是個頂聰明的。”


    丁夏不解,“為什麽?我好像什麽都沒說。”


    連春兒笑的開懷,“不說才是說。”


    要換成村裏其他人,估計早說不管怎麽樣,爹娘生你養你……


    其實能清醒的看這世道,又何嚐不是一種聰明呢。


    連春兒說她一直是一個人,就是告訴丁夏,我以前能一個人走過來,以後也能。


    身邊人隨時都會離開,但她會永遠走在那條路上。


    丁夏鬱悶的吐了一口氣,吹起額前的碎發,她微微抬起頭,“你們家有讀書人,將來說不定能改換門庭,成為官家。聽說官也不是那麽好當的,一人出事,連累一大家子人。趙三郎又蠢又壞,你們想我嫁過去幫你們管束趙三郎,得讓我見你們的心意。”


    連春兒挑眉,“什麽心意?”


    “趙三郎不是一個如意郎君,將來要是打我怎麽辦?”


    連春兒眯起眼,“你可能還不是很了解我小叔子這個人,他隻會窩裏橫。你要是想一勞永逸就隨便找個理由哭迴娘家,請你爹和你哥哥狠狠把他先揍一頓,隻要不斷胳膊斷腿留條命在,多重的傷我們家都有錢治。”


    丁夏心情十分詭異,一時間不知是該為自己高興,還是該同情趙三郎。


    連春兒笑道:“你要是嫌麻煩,那就迴家告狀,家裏自然有收拾他的人,不過得多費點功夫,一次兩次的打不服。”


    丁夏心情更加複雜,她穩了穩心神,又問道:“趙三郎有賭錢的前科,萬一以後再去賭錢?”


    連春兒輕描淡寫道:“他爺爺和他爹說了,打斷腿。”


    丁夏麵上不動聲色,心裏悔的腸子都快青了,這趙三郎究竟是有多招人嫌。


    “你們家以後發達了,要是趙三郎想納妾怎麽辦?”


    連春兒沒有立即給出迴答,因為她也沒想過這個問題,以後家裏有錢了,萬一趙二郎想納妾怎麽辦?隻是這麽一想,就忍不住咬牙切齒。


    “我們家沒這個規矩。”


    “不夠。”丁夏道:“你剛才說的那些話,我信,但不會全信。”


    連春兒側頭看向她。


    小姑娘格外認真,“兒子還是兒子。”


    連春兒微微一笑,等著她接下來的話。


    “我要一份保證——”


    .


    “不行,我們趙家的人怎麽能給外人?”趙老頭鐵青著臉,“又要錢還要人,天底下沒有這個理!丁家作罷,三郎如今年紀還小,婚事以後再說。”


    連春兒低下頭裝鵪鶉。


    趙二郎心裏也泛苦,但還是硬著頭皮解釋,“爹,丁家就是怕我們家將來發達了,不認糟糠妻......”


    趙老頭繃著臉,手裏重重拍在桌子上,嗓門極大,“請了媒人動了婚書,是當著祖宗的麵迎進門的,咱趙家的媳婦,誰敢不認?我們趙家不做那種沒良心的事!丁家舍不得閨女那就別嫁。”


    連春兒嘴角輕輕翹起,心思雀躍,暗自高興了會兒,隨即很快又收斂了神情。


    趙老頭一肚子邪火,煙杆重重的在桌上敲了幾下,隨即放到嘴裏,又快又急的吸了兩口。


    趙二郎眼觀鼻鼻觀心,打定主意今天不開口了。


    趙老頭胸膛劇烈起伏,側垂著頭,快言罵了幾句髒話,尤覺得不解氣,又扯著嗓子,“天底下又不是隻有他家有閨女!愛嫁不嫁!真是活久見了鬼了,什麽不要臉的人都有。”


    趙二郎和連春兒好半天才躡手躡腳的出門,坐在屋裏熏久了,一身的煙味。


    許靈桃抱著大狸,微微看了眼堂屋問,“怎麽迴事?”


    連春兒壓低聲音,“三郎的婚事,進屋跟你說。”


    許氏靠在門上剔牙,幸災樂禍道:“二郎,沒大沒小的,看把你爺氣成啥樣了。”


    趙二郎都想給她豎起大拇指了,瞧瞧,這才是親娘呢。


    趙老頭一聽她說話就生氣,再想到丁家的事更氣了,“老二媳婦,家裏住不慣就迴娘家去。”


    趙二郎立即道:“娘,你不是說好幾天沒見到姥爺了,心裏惦記嗎?兒子送你過去。”


    許氏像被燙了屁股一樣,火急火燎的進屋。


    惦記個屁,她從娘家迴來還沒幾天呢。


    大狸一看到二嬸就撲了過去,叫著要嬸嬸抱。


    許靈桃拍了拍他的屁股,說這麽大個人了,還要人抱,羞不羞。


    “來,嬸嬸抱。”


    大狸開心的晃著雙手,“不羞不羞。”


    許靈桃幫他扯了扯衣裳,“等會兒讓他自己走,這孩子長的快,跟個秤砣一樣,我抱不動,就他爹閑著沒事架著他到處玩。”


    連春兒以前經常推磨,手勁大,抱著還不覺得吃力,她上下掂量了一下,笑道:“是敦實了不少,這臉肥嘟嘟的,養的真好。”


    “我婆婆天天用米湯給他燙個雞蛋吃,說是養人。”


    連春兒握住他的小手晃了幾下,“白白胖胖的大狸,香香的大狸。”


    大狸秀氣的眉眼染上了笑意,嘴巴鼻子像趙大郎,眉眼像許靈桃。


    “你也知道我哪個小叔子,做事做事不行,做人做人也不行,為了給他說門親事,我和他哥沒少操心。往上找,人家又瞧不上我們,往下,我們又看不上別人。千挑萬選找了個丁家,家裏也不差,姑娘極出挑。爹娘疼這個閨女,不太看中財力家底,就是想尋摸個好女婿。”連春兒頭疼的扶額,“上迴請媒人上門,人家長輩隻看了幾眼問了幾句話就把他的底給摸清了,當場拒親。這迴上門,誠心誠意把該說的不該說的都說了,但能不能成,還要看那姑娘點不點頭。”


    許靈桃訝異,“這說親不是長輩的事嗎?”


    連春兒眼尾一揚,歡快道:“跟咱們家晴丫頭一樣,是個有主見的。”


    “那爺爺怎麽這麽生氣?”


    連春兒長歎一聲,“人家說,三郎不是良配,將來萬一被辜負了,總得有條退路。”


    許靈桃點頭,“應該的。”


    她猜想道:“是要了很多聘銀?”


    不過話一出口,她就在心裏把這句話否了。爺爺雖然有點摳門,但絕對不會因為女家要很多聘禮就生氣罵人。


    連春兒苦笑道:“要是這樣反倒不用愁了。”


    村裏的聘銀再高更高到哪去?十兩銀子頂天了。


    二房雖然沒有三房四房家有錢,但縣裏的鋪子,山上的桑樹,地裏的出產,今年也掙了六七十兩了。


    十兩銀子雖然值得心疼一陣,但還不至於舍不得,難就難在,人家不止看重這些。


    丁夏笑起來像山野裏的清風,“如果有一天,你們家不占理,一味的護著自家人,那就得讓我和離。”


    連春兒蹙起眉,這不是自己吃虧嗎?


    丁夏自然沒這麽傻,她斟酌半晌,開始補充,“我要帶走我應得的錢財,以及孩子。”


    連春兒瞳孔放大,腦子一片空白,錢財是小,但孩子……她苦笑道:“孩子留在我們趙家,或許前程更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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