話說上迴甄士隱出了家,觀世音菩薩卻不願收他,隻因他是佛道兩界的人物。於佛並不是一心。那甄士隱雖然一心跪求,觀世音菩薩自然不好隨便答應。


    這外道中人,


    到底那佛心,也是有限的。


    那寶玉和黛玉,正在母親王夫人的屋裏準備吃飯,卻被外麵喊了出來,原來是馮紫英上次有事提前走了,這會子才過了兩天,就趕著補請大家。


    這一次,是寶玉騎了馬,帶了焙茗、鋤藥、雙瑞、雙壽四個小廝去的。可見那寶玉也不是一點都不懂人情世故的,他這次去的是神武將軍的府邸。自然要些個魏武遺風。


    原來薛蟠早就到了。


    一會擺上酒宴,馮紫英、寶玉、薛蟠、蔣玉菡都齊了。


    這京城裏的菜不比其他,竟是天下全席的架勢。你看那天下十大菜係,哪個沒有幾個好菜上來:


    第一個就是十大菜係之首的魯菜:隻見那魯菜自商周時期就聞名天下,其曆史悠久,技法豐富,可說是十大菜係中唯一的自發型菜係。那糖醋黃河鯉魚、九轉大腸、紅燒大蝦、幹煎帶魚、拔絲紅薯會山藥等,色香味俱全,就如那齊魯風物人才般,是天下第一份的純正香濃;


    而那川菜以其麻辣調味和別具一格的烹調方法而聞名,那毛血旺、口水雞、酸菜魚等,更是經典中的經典;


    粵菜雖位在其南,卻更是傳承保留了北派“食不厭精,膾不厭細”的古典理念。煲仔飯、烤乳鴿、椰子雞湯等都是粵菜的典範;


    閩菜講究色、香、味、行、器的完美結合,以海鮮為主,特別講究湯的製作,其湯路種類之多,味道之妙,堪稱一絕,比如那佛跳牆,半月沉江,用薛大爺的話說,一輩子若沒吃過,那就白活了;


    蘇菜以淮安、揚州菜為主,口味偏甜、刀工精細、選材和造型更是講究,單那揚州幹絲、鬆子鱸魚、蟹粉獅子頭,其精細勁猶如高度強迫症般,自然是少不了的極致享受,特別適合那些完美主義食客;


    浙菜那獨特的烹飪技巧,如紅燒、蒸、煮、炒等,使得其菜肴色澤鮮亮,口感豐富,自是獨有一份小家碧玉的味道,而偏那東坡肉、西湖醋魚、發財牛肉羹等,經了那蘇東坡在杭州任上一番改造,可說粗中帶細,細裏有粗,竟和那西子一般,有了冠絕天下的超然滋味,若到了西湖,卻沒吃到望湖樓外樓的東坡肉,西湖醋魚,發財牛肉羹,那不是去扯淡的麽;


    湘菜以其辣味和麻辣香氣而著名,菜品多樣,口味鮮美,給人以熱情奔放的湘人潑辣的滋味,尤其是湘菜的那幾個代表菜品剁椒魚頭、辣子雞等,更是備受國人喜愛,一個剁椒魚頭,簡直可以包打天下,難怪有人說“湘秀”才是古今風流;


    再來看那不怎麽出名的徽幫菜,徽菜注重烹調技法和菜品的造型美感,於那色香味中更講究實惠接地氣。你看那代表菜品臭鱖魚、叫化雞、虎皮豆腐、一品江山等,哪個不是又實惠又好吃到眉毛胡子一起動!


    ……


    一時這好菜好湯也無法盡書,隻看得幾位爺眼花繚亂,把那口水都饞帶出來了。說不得趕緊先下手為強,一齊美美得海吃海喝起來。


    那好酒麽,自然以景芝白幹、京都二鍋頭、汝陽杜康等為首。


    這古人喝酒,須有唱曲的陪著。


    否則隻一桌子大老爺們胡扯,


    有啥意趣!


    於是馮府上少不了那占頭牌的雲兒出場助興,於是那雲兒,就先是被那薛蟠大爺,拉了手,摟抱著請了,於是就幽幽怨怨勾人心魄地唱了起來:


    兩個冤家,都難丟下,


    想著你來又記掛著他。


    ……


    這靡靡之音,


    也唯實不能在大庭廣眾之下,


    淺吟低唱。


    隻好在這家宴上賣力唱來。


    又偏生遇上個天不怕地不怕的


    薛蟠薛大爺!


    雲兒唱完一曲,在坐的諸位叫一聲好,隻喝了半杯。隻聽那雲兒笑著對那薛大爺說:


    “你喝一壇子罷了。”


    這薛蟠也不見得真是個呆子,哪裏真喝一壇子,就滿杯仰頭喝了,也笑著說道:


    “不值一壇,再唱好的來。”


    就端起雲兒的酒杯,給雲兒也灌了一杯。那雲兒於酒量自然是沒得說,幾個男人加起來,也未必她的對手,笑著喝了,待要唱去,卻聽那寶二爺說了話:


    “如此濫飲,終是無趣。不如也行那酒令的好,我先幹為敬,發一新令,隻說到悲、愁、喜、樂四字,唱出女兒來,還要注明四字原故念了才算罷。大家依次再接了。如何?”


    這忠順府上怡親王胤祥,原是康熙的第十三子,與曹家關係也算密切。在雍正帝上台後獲封為怡親王,並管理過戶部、京畿水利等事務。胤祥還直接負責審理了曹家虧空一案。並非就是曹家的冤家對頭。後來寶玉瘋了,黛玉隨了忠順王爺,補了王妃。


    這都是後話暫且不提。


    這在坐的,卻都是那北靜王爺水溶的人,獨那蔣玉菡琪官,卻是忠順王爺那邊府上的。寶二爺還和他對付,兩人出來,就交換了汗巾綢帶。


    這物件就成了寶玉和琪官


    交往的證據了。


    一時無話,至晚方散。


    這北靜王府和那忠順王府,


    於那康熙帝都是一樣的子嗣。


    和賈府裏自然都是有交往的。


    這北靜王不是別人,正是那和雍正帝爭嫡爭得不可開交的八王爺。那“水溶”二字,其中“水”字自是胤禩名字中的“胤”字演化而來,而“溶”字則與胤禩的“禩”字諧音相近。胤禩在康熙朝季年被封為貝勒,年未弱冠,與那北靜王年未弱冠的形象唯實相符。


    一場酒會,就暴露出了男人間的那些爭權奪利、吃喝嫖賭那塵俗間的本性來。


    這寶二爺和那薛大爺其實一樣,


    都是大爺、二大爺,


    自然都是不能免俗的俗物。


    這是四月二十七那天的事。


    第二天是寶玉的生日。


    到了五月初三,就是薛蟠的生日。


    馮紫英請客,是故意請在前麵。


    就當是給這兩位爺


    一起過生日了。


    你看真到了四月二十八、五月初三正日子。朋友們心裏都明白,家裏自然是要過得。哪有生日當天,不在家裏伺候著,出去和朋友們胡攮的道理。


    隻是這妙玉吟了,忽然就想起以前的事來,每年過節,與父母在一起的日子,竟一個也不記得了。隻有與師父妙莊相對而坐,默念佛理,參禪悟道。


    這園子裏的熱鬧,


    妙玉看在眼裏,既陌生,又好奇。


    那“做一天和尚撞一天鍾”的枯心,


    就有些活動起來。


    偏那黛玉近來愁思百結,一早就隨了雪雁,親提了一盒節前吩咐人去那城東的功德林預訂的素粽,上得山來拜會師父。


    蓮心接了讓進裏屋,黛玉先於那正堂上狠拜了妙玉的師父、自己的師祖觀世音菩薩。到得裏屋,相對而坐,蓮心捧上好茶,打開功德林素淨的鮮粽。


    這茶,是上迴寶玉托人送來的東山碧螺春,那寶二爺於學問經濟上癡癡呆呆,於那女兒的心思上,倒也是個有心的,知道這太湖東山的碧螺春,自是黛玉喜歡的,就給黛玉和妙玉一人一份,早就在明前就預訂下了。


    這碧螺春原產於姑蘇吳中的太湖東的西洞庭山一帶,以“形美,色豔,香濃,味醇”四絕聞名於中外。


    你道為何碧螺春如此?


    原來是這碧螺春的茶樹與那江南春季裏最好的枇杷、楊梅果樹交錯種植,茶吸果味,果熏茶香,而茶型又如螺螄肉一般包裹成粒狀,吸收了非同一般的天地精華,所以這碧螺春自有一種特別的茶香加果香。


    隻見那杯裏的一粒粒碧綠春,不斷幻化開,像一片片碧綠的玉石般,隨了水氣上下起舞。


    妙玉和黛玉也不說話,心照不宣般閉了眼,放開心懷,隻用那鼻息去找那茶香果香!


    果然是春天,家鄉姑蘇那東山上,


    春茶和著那枇杷、楊梅的味道!


    兩人不禁醉了!


    待迴過神來,相視一笑,


    一切盡在不言中。


    那妙玉迴過神,


    再向那功德林的粽盒望去,


    隻見那錦盒裏,盛了四隻形狀各異的糯米鮮粽。隻見那鮮粽外一層,是被那碧綠的粽葉包裹著,妙玉和黛玉各撿一個,剝開粽葉,妙玉的這個,糯米是摻了紫薯的紫紅色,剝開糯米,中間是蠶豆沙。那一股春天的芬芳,登時就湧出來,沁入心脾。


    黛玉那隻,剝開來,是糯米摻了南瓜的金黃色,再剝開那金糯米,裏麵竟是那藍莓醬素肉豆丁,自然也是好的。


    這江南端午節,自是和那北方大有不同。前幾天四月二十八,黛玉和寶玉剛來櫳翠庵拜了菩薩,寶玉是為祭那可卿歿了一年;黛玉是為了來會師父。


    這會來,是為了幾件自己也參詳不是很明白的事,想讓師父給分解分解。


    這第一件,就是隨黛玉迴來的幾船的金銀財寶和那幾百萬兩銀子。黛玉除了隨身的那些日常用具和夠她幾年花的銀子外,別的都在賈璉押送的船上。


    待到了賈府,黛玉本就於這些不在意,也就懶得去多管,隻隨口和賈璉說報了公賬,就一齊入了賈府了。那本賬,自然黛玉也是有一本的。


    沒想到這本賬,竟成了黛玉的催命符。


    這,自然也是後話了。


    現如今黛玉找妙玉師父,第一件不稱心的,就是這筆賬,到底怎麽辦?


    妙玉聞聽此言,就知道賈璉、王熙鳳夫妻在這上麵沒少弄鬼,這才引起黛玉的不快和疑慮。黛玉也知單靠自己過不去眼前這一關,這才找師父來開解。隻聽那妙玉說道:


    “你道那金銀財寶和那銀子是誰的?那究竟是天下的,卻難說是你的。當初我甄家總不比你家少吧?結果又是如何?這金銀財寶,原不是什麽好東西,隻可拿了來供養著三寶,或還有些造化。若是一個人想獨占了去,早晚是個作孽。你黛玉也是個有造化的,於理想一想,自然就明白了。”


    那黛玉竟是突然間就明白了,那些身外之物,畢竟是身外之物,多一分,就造作多一分的孽。原也是個知道的,隻是事關自己,就看不開了。如今被師父這麽一說,登時就明白了。


    妙玉害怕黛玉於這些外物上不是很明白,就又說了道:


    “這賈府一年不如一年,覬覦你那份家產,才上自老太太,下到賈元妃,都想你隨了寶玉。可如今你的東西到了,她們反安心了,或者又惦記起寶姑娘的那一份也未可知。不過你將來自然富可敵國,這點東西,就隨他去罷!”


    聞聽師父如此說,黛玉腦海裏,就把最近發生的事,如蒙太奇般過了一遍。臨到元妃節前送的自己和寶玉、寶釵的物件,自己的比那寶玉寶釵少了幾分也罷,寶玉和寶釵的那兩份,竟然是一樣的。


    於這時就都明白了。


    原來真是這樣。


    那石頭記的作者,


    竟把這一層,也隱晦了去。


    到底要讓黛玉如何是好?


    難怪最近寶釵說話都不一樣了。


    也難怪自己最近不痛快,都是這些個金銀財寶鬧的。想到此,黛玉竟自笑了起來,笑自己原也這麽糊塗看不開,還隻顧了笑別人去了。


    這第二件事,


    原是比第一件還難過去。


    聽妙玉師父那麽一說,黛玉竟不用再問,自己腦海裏都有了答案,心海裏瞬間就放大光明起來。


    黛玉端起那千年的禦製官窯白瓷細梅雞缸杯,在手指上旋轉著看了又看,又送到嘴唇邊,輕輕呷了一口,一股透徹的香氣,從嘴唇邊,流到舌尖,又自入口下去,直達肺腑,隻覺渾身說不出的暢快!


    這俗世裏的事,


    有幾樣,


    是值得你去計較的?


    那馮紫英端午節前擺了筵,


    開悟的卻是節日裏的黛玉。


    而那混賬東西寶玉,接下來就要領受他那老子娘的教導了。


    說不得,誰都有倒黴的時候。


    這寶玉倒了黴,


    喝了多少涼水,他一個糊塗的,


    怎會都記得?


    要知寶玉如何,


    且聽下章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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