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娘親,陪葉兒說說話好不好,不要睡,我們就要到了。”長安小路上,有一不過束發之年的少年,衣衫襤褸,乍一看便是流民模樣,如此少年本應正是從田間地籠幫家中大人勞作的,可他卻拉著一架木板車,沿著滿是坑窪的泥路費力的走著,他走的不快,仿佛是拉車耗光了力氣,又像是為了讓車上躺著的人更輕鬆點。


    “娘親,我們就快到了,人們都說那裏有全天下最好的郎中,娘親一定會好起來的。”少年說著,又拉著車向前邁步,可他太累了,沒能注意到腳下,一腳踩進了泥坑裏,換作平時可能沒有什麽,可現在的他筋疲力盡又拖著木板車,被肩膀上的纖繩一拽,人直接就跪倒在了地上。


    下過雨的泥路很多泥濘,不時能看到幾塊石頭從泥土中露頭,這樣的道路,是尋常人騎馬都不會選的。


    不知是跪到石頭很痛,又或者實在是太過疲憊,少年跪在地上喘了好幾口粗氣,這才甩了甩手上的泥巴,扶著車架緩緩站起。“娘親,以前葉兒摔一身泥巴的時候,總會哭著讓娘親哄呢,現在葉兒不哭了,也不用娘親哄了,娘親該高興點。”少年說著,靜靜等了幾個唿吸,好像是在等木板車上能有迴應,可隻等到了百鳥歸林的鳴叫聲,少年歎了口氣,隻當是娘親太累了,才沒有迴應他吧。


    少年將纖繩重新背好,便要繼續向前,突然兩眼一黑,癱倒在地,意識慢慢模糊之時,最後眼裏見到的,是一個身穿紫衣的人,停在車架前。


    “娘親...娘親!”少年驚醒,入眼已經是幽藍色的天空,以及零零散散幾顆星星。少年下意識的掙紮著就要起身,尋找自己的木板車。“醒了就別亂動,你傷到了膝蓋,剛上過藥。”


    少年這才想起來發生了什麽,循著聲音傳來的方向迴過頭,隻見一名紫衣男子坐在不遠處,低著頭圍著篝火。“不想以後變成跛子就不要亂動。”男子邊說著邊將手上的枯枝丟入篝火,然後抬頭望向少年,“你一個半大的孩子,是要去哪?”


    少年這才迴過神,“我要帶我娘親去萬花穀,人們說那裏有最好的郎中,對了,娘親,我娘親呢?”少年說著又要掙紮著起身,可沒有成功,因為那紫衣男子瞬息之間已經到了少年身旁,將少年按住了。


    “我說了不要亂動。”紫衣男子眉頭微皺,似乎是對少年無視他的話感到不滿,“我要找我娘親,我娘親在車上躺著的!”說著便要掙開紫衣男子的手,“你娘親,已經辭世了...”少年愣住了,他扭頭看著紫衣男子,“你說什麽?”少年的眼神變得空洞,他自己也沒注意到自己的語調開始顫抖,“你說什麽?”少年又重複了一遍,這一次語氣中質疑的味道更顯,期待著麵前這一襲紫衣能給他一個不一樣的答案。


    紫衣男子看到少年的眼神,不知道為何,心間兀的一酸,竟撇開目光,不敢再直視少年,偏過頭去說:“你娘親,已經死了,在你暈過去之前就已經死了。”少年聽到這最殘酷的答案,不知從何處迸出的力氣,緊緊抓住紫衣男子的衣衫,“你騙我,你騙我的對不對,我娘親怎麽會死,我要帶娘親去萬花穀!”紫衣男子聽著少年歇斯底裏的大吼,看著少年攥著自己得衣襟,眉頭微微一皺,又像是感受到了什麽,輕歎一聲:“不用去了,我便是萬花弟子,入世醫者。”


    少年聞言愣了一下,嘴裏還緩緩念叨著“萬花弟子,入世醫者...”少年鬆開了攥著男子衣襟的手,像是被抽空了力氣,雙眼緊閉便要直挺挺的向後倒去,紫衣男子心頭一驚,眼疾手快,伸手便扶住少年的頭,掌心護住腦後風府,輕作緩衝將少年放平,看著少年緊緊皺起的眉頭,伸手輕輕撫平,這才歎了口氣站起身,向篝火走去。


    過了個把時辰,圍在篝火旁閉目打坐的紫衣男子輕聲說道“你醒了,現在冷靜點了麽”,少年緩緩睜開眼睛,“你怎麽知道我醒了”少年的聲音嘶啞,眼神空洞沒有聚焦。


    紫衣男子隨手從手邊撿起幾段枯枝丟入篝火中,站起身緩緩走向少年,“你的唿吸聲變了。”邊說著邊解下腰間葫蘆“喝點水吧。”他將少年扶起,將葫蘆遞到少年身前,“謝謝”少年說著接過葫蘆,解開葫蘆口,仰頭飲水,雖然眼神依舊空洞,表情呆滯,但幹裂的嘴唇和火燒般的喉嚨,因為這水,像是久旱逢甘露一樣,緩解了不少。


    紫衣男子打量著少年,中長的頭發,沾了些泥土草葉,膚色偏暗黃,許是餓出來的,顯得不太健康,刀削的眉,高挺的鼻梁,嘴唇因為太久沒有喝水變得幹裂起皮,以及一雙漆黑的眼珠時而閃過神光,但更多時候眼睛仿佛沒有焦距,深黯的眼底充滿了死寂。


    “恩人方才說,您是萬花穀弟子?”少年將葫蘆放下,抬頭望著上空。“萬花弟子,入世醫者。”紫衣男子將葫蘆拾起,塞好口子掛迴腰間。少年轉過頭看著麵前的男子,張了張嘴,猶豫了一下,還是問了出來:“這麽說,我娘親她真的...”紫衣男子望著少年,聽著少年語氣中的忐忑,想起了少年之前癲狂的模樣,緩緩搖了搖頭。


    少年聞言,沒有說話,隻是緩緩低下了頭,片刻時候才聽到少年輕輕抽泣。終究還是不忍心吧,紫衣男子又給篝火中扔了兩段枯枝說道:“節哀順變”。漫漫長夜,幽暗的天空下,有夜梟的啼鳴聲,有枯木燃燒的裂響聲,也有那個孤獨的少年輕輕的抽泣聲。


    一夜無話,趕路的疲憊與親人逝世的打擊接踵而至,少年終究是沉沉睡去了。


    等少年醒來,東方才剛剛泛起魚肚白,少年起身望著身上,正蓋著那男子的紫衣長袍,轉頭看去,那男子正坐在一塊大石上,背對著朝霞打坐,霞光掠過男子周身,像是被扭曲了,環繞著他。


    少年這時才有心思仔細打量這男子,長眉若柳,身如玉樹,五官輪廓分明而深邃,上身素白的裏襯微微有些濕,該是被朝露濕氣侵染了,一頭秀麗的黑發高高束起,他的背脊挺直,好像在這白楊樹一樣挺秀的身材中,蘊含著巨大堅韌的力量。配上東方漫天的霞光,仿佛這人是謫仙下凡一般。


    過了片刻,隻見男子長舒一口氣,身上氣息蒸騰,連襯衣都被這熱流蒸幹了,男子緩緩睜開眼,望向少年,四目對視,明明是破曉之時,可此刻少年仿佛在男子眼中看到了滿天星辰,一時間竟陷進了迷茫中。


    “你醒了,感覺怎麽樣”男子張口問道。“昨夜見你氣血不穩,為你梳理了一番,活躍了一下氣血,應該不會有太大的問題。”少年這才迴過神,聽著男子的話,仔細感受了下自己身體的變化,原本因跪倒磕破的膝蓋也已結痂,不是特別影響活動,關節稍稍不適,但也可以忍受。這才起身,又向男子跪拜行禮,“多謝恩公救命之恩,恩公大恩大德,葉兒沒齒難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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