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初一,正值穀雨,是春雨生百穀的大好時節。


    今年終霜去的早,農人們站在田野曬著溫和的陽光滿臉喜氣。


    北乾國都鄴京,逢著數月寒涼過後的暖陽天,蝸居過冬許久的人都已耐不住性子,哪怕不買什麽也要出門鬆快鬆快筋骨,街道熙熙攘攘,好不熱鬧。


    “哎,聽說沒,安王世子今天可要成婚了!”


    “啥?不是還昏迷著嗎?醒了?”


    “醒個啥呀,怕是快……”


    酒館裏說著話的人衝旁邊一臉驚疑的詢問者繃著臉,緩緩搖著頭,盡在不言中。


    這時鄰桌人探著頭過來,“到底咋迴事兒,給哥兒幾個詳細說說唄。”


    說著話還抬來一盤下酒的花生米。


    起話頭的人老神在在的抓一把花生米丟進嘴。


    “年前兒安王世子領軍北上征伐北域大獲全勝,不僅封了驃騎大將軍,還破例得了南邊兒的封地……”


    北乾律令,除受封的親王公主外,隻有伯爵以上的才有資格擁有封地並由嫡係子孫傳襲三代,時間一到或無嫡係子孫,封地都將被收迴,其餘的受封賞最多可得一塊兒封地三年的供奉,並無所有權。


    北乾親王的兒子在未請封世子時都以王子稱唿,而北堂琰作為嫡長子在滿月時,安王就上書皇帝將他早早封為了世子,直接有了封地的繼承權,但安王如今健在,不到北堂琰繼承封地的時候,但他卻憑著卓越的軍功提前為自己掙來了。


    “哎~這個整個北乾的人都知道,挑重點呀!”


    被打斷了話那人也沒表露出不爽,“這不正要說呢嘛。”


    “話說這宮裏最大那位不知從哪兒尋摸到一位可堪破天機的道長,替世子批命,算出世子是殺戮過重以致陰煞入體才重傷不愈、沉睡不醒,需得娶一位八字相合的男妻衝喜方可有一線生機啊!”


    “娶男妻!!!”一旁聽到這句話的人一片嘩然。


    當下龍陽之好並不罕見,民間百姓可結契兄弟等同尋常夫妻,但大部分有些家底的和達官世家都隻當是一時的風雅情趣,不可能讓男子承正妻之位斷了嫡係香火,而皇家更是如此。


    當今北乾皇帝陛下年近六十仍龍體康健,但膝下原本二十餘位皇子公主僅餘下四個皇子和五個公主,原因無非是為了爭奪繼承離那最高位置最近的太子之位。


    陰謀詭譎中,夭折的沒活到學會說話,有一爭之力的因覬覦皇位犯了忌諱,輕則貶為庶人,重則賜死。


    待奪嫡之爭平息,誰也沒撈著好,反而讓皇帝更放不下權利,以皇子都暫不堪大任為由至今未立太子。


    而後因怕被心懷不軌的枕邊人戕害不再頻繁寵幸後宮,本來秉著眼不見心不煩將未參與爭鬥的皇子封了王欲趕去封地,又怕天高地遠的防不住他們私下招兵買馬,聖旨已下不好收迴,封了王不宜還留在宮中,便又下了一道聖旨佯裝帝王不舍父子分離命幾位新晉王爺就於鄴京立府,好放在眼皮子底下防備。


    而幾位公主都賜了封號賞了封地後,其中四位在鄴京招了末流世家或僅靠先輩功勳蔭蔽立足的駙馬,餘一位已崩逝的皇後所生的永安公主說了一句“不想成婚”便叫皇帝不再提為其指婚一事。


    在這般境況下,安穩被封了王的幾位皇子在外人眼裏都是沒有能力繼承帝位的平庸之輩,而現如今陸陸續續成長起來的皇孫就成了熱衷於拉幫結派的一幹人的站位對象。


    而被賜了一位男妻的安王世子北堂琰則不能再有嫡子,這於注重子嗣繁衍的皇家而言等同於失去了繼承權。


    “這人都不知道還能不能醒過來便如此對待,不明擺著打壓了嗎!”


    有對北堂琰不菲戰績頗為崇拜的人雙手狠拍桌子站起身,很是義憤填膺。


    同桌的人按下他,“噓——小點兒聲,這可不是咱平頭老百姓能隨便置喙的。”


    “那被賜婚是哪家的公子?”


    好歹是皇家年輕一輩頭一個獲了大功的翹楚,即便被迫娶男妻,那男妻的家世也不能差到哪裏去。


    “聽聞是禮部侍郎秦鏞的遠房侄兒,說起來他也是倒黴,隻不過是來鄴京投奔族叔,結果八字卻與世子極為相合。”


    “那真是遭了無妄之災啊。”


    帝王賜婚,即便有了家室都要以賜婚這邊為重,但凡拒絕都會被視作藐視皇恩。


    “新郎官都沒醒,這婚禮該是辦不成了……”


    “哎!你們聽!是不是迎親隊的聲音?”


    “沒錯沒錯……”


    這時街道上的行人已經自發讓出一條道來,走來的確實是安王府的迎親隊。


    打頭的是一隊身強體壯的青年,步履整齊沉穩中帶著一股殺伐之氣,應當是北堂琰麾下於北域一戰後名聲大噪的親衛。


    緊跟著的就是吹鑼奏鼓的樂人及提著花籃撒花的丫鬟,但樂人及丫鬟不見尋常婚嫁繞街的洋洋喜氣,一個個都滿臉戰戰兢兢、一板一眼的奏樂撒花,深怕出一絲差錯。


    然後就是一匹空著馬鞍的汗血寶馬以及花轎,花轎兩邊還各站了一列滿臉肅穆的士兵。


    “你們說這哪像婚禮啊,要不是那喜樂和大紅花轎,還以為是白事呢”,酒館裏的人悄悄同身邊人嘀咕著。


    “那些士兵一個個看著兇神惡煞的。”


    有人反駁:“他們可都是世子的親衛!如今世子身負重傷他們當然高興不起來。”


    “哎,你們瞧,那嫁妝後邊怎麽還有一頂轎子?”


    “這你們就不知道了吧。”


    一開始同眾人分享小道消息的人說道:“那是首輔家的長女褚玉寧~”結尾拉長了音調,語氣有些意味不明。


    “這首輔千金今天也出閣?但這隊列也不對啊。”


    “那是因為,聖上體恤世子爺自小跟隨鎮守邊疆的祖父也就是鎮北大將軍從軍,擱置了兒女情長,若衝喜後得以轉醒,也不能絕了血脈啊是不是,便賜婚首輔長女為側妃以延續香火。”


    好幾人聞言十分不解,“若隻為延續香火,待世子醒了再娶一良家女便可,為何現在就要娶首輔長女同正君一道過門?”


    那褚玉寧論家世、樣貌及才情,日後便是母儀天下的後位都是當得的,現在卻被草率賜婚,還是做側妃。


    若北堂琰身體康健還好,但事實是他身負重傷、性命堪憂,實在令人費解。


    ……


    不管圍觀者如何不解,迎親隊也抬著兩頂花轎走到了安王府。


    隊伍在府門前停下,本該由新郎踢轎門後迎新娘(郎)下轎,但北堂琰還躺在榻上,便省去了這一步驟,由喜娘攙扶著下轎並走完了被省略大部分的婚禮過程,“夫夫對拜”也因少了一位主角而略過。


    世子正君尚且如此,隨後的側妃更是被從側門直接抬進了匆忙準備好的院子裏。


    婚房內,送了正君在喜床上做好,王府的下人便都退下了,隻餘下還蓋著蓋頭的正君。


    下人們離開沒多久,房門“吱呀~”一聲開了。


    “幸好省去了一部分流程,你那個便宜夫君也是個眼中釘,沒多少人對他的親事上心,不然你恐怕要同一隻大公雞拜堂了。”


    長了一雙似鹿一般的靈動大眼的俊逸少年進門,毫不客氣的徑直走到擺滿喜果的圓桌旁坐定,開始填補餓了半天的肚子。


    聽到聲音,榻上身著大紅婚服的人動了動,自己將蓋頭揭了下來。


    北乾男子成婚也會修眉搽粉,以有最好的麵貌度過人生最重要的時刻之一,即便嫁作人夫也是如此。


    遮擋揭下,紅唇,翹鼻,一雙勾人的桃花眼,細細描過的墨眉,真真是一張昳麗至極的臉。


    秦綏佑……不,現在是秦綏佑,重新降生在這個世界,父親給他取了一個同之前幾乎一樣的名字,隻差了一個字。


    看著陸熙塞得雙頰鼓鼓囊囊的模樣,秦綏佑無奈的搖搖頭。


    陸熙是當初送給他的兩頭鹿中的鹿弟弟,兩兄弟出現時是兩個光溜溜的小嬰兒,彼時秦綏佑也才剛出生沒多久。


    新手父親秦楨喜得貴子的第一件事是進山找珍稀的藥材給自己辛苦了十月的愛妻補身體,結果意外碰見一個鹿群,領頭的鹿長得及其高壯,背上馱著兩個光溜溜的小嬰兒走到他麵前,放下口中的草,將身體側了過去。


    秦楨剛有了兒子一腔慈父之愛還沒好好抒發,見狀便大膽的將兩個嬰兒抱下來脫了自己的外衫包住,一抬眼,鹿群竟已走出好遠,留下地上一堆極難尋找的藥材。


    之後實在找不到兩個孩子的親生父母,便給他們以“鹿”的諧音“陸”為姓分別取名陸煜、陸熙,自小同秦綏佑一起長大。


    此次到北乾,秦綏佑隻讓他兩兄弟跟了來。


    起身上前走到陸熙身旁的位置坐下,秦綏佑倒好兩杯茶,一杯推到陸熙麵前,一杯自己慢慢喝著,“怎麽不在外頭吃飽了再來?”


    陸熙咽下口中的果子,灌完了一杯茶後舒出一口氣。


    “外麵那些人好多表麵恭恭敬敬的,但心思一個比一個繞,還黑。”


    皺著還帶著嬰兒肥的臉,陸熙滿心不爽。


    “我還聽到有人暗地裏咒你那個便宜夫君早點兒掛呢,要不是他和北乾邊關將士拋頭顱撒熱血的,哪有這幫小人的安生日子。”


    秦綏佑納罕道:“我記得你也沒在北乾待多久啊,什麽時候看上那安王世子的?還維護起人家了。”


    這個世界的版圖和秦綏佑上一世的那個有許多相似之處,不過國家發展截然不同。


    現如今類似於華夏的東方大陸有三個大國,分別是:北乾、東瀚、南赤,其中東瀚便是小說中穿越女掀起波瀾的起點。


    而在這三國環繞的中間,有一片四麵環繞大河的陸地,在這之上的眾人共同建成了中洲城,少與周圍的國家來往,而有著中洲城相隔,三個大國即便有野心也沒能掀起太大的紛爭,秦綏佑重新投了一次胎就投在了中洲城的城主府,而現任城主就是他的外公。


    陸熙一聽被調侃,立即“嘖嘖”幾聲,“我可不會和你搶人,我喜歡的是香香軟軟的姑娘。”


    “而且到北乾這段時間你一直待在秦家什麽事兒都不管,還不得靠我奔走打聽”,說到這兒陸熙假意苦著臉,“況且那北堂琰本身是個變數,現在又成了你的夫君,我不得多關注關注啊,你還汙蔑我~”


    秦綏佑在秘境中看的那部小說中並沒有北堂琰的存在,即便在為了預測的發展中也沒有提到,按他在北乾的地位哪怕沒挺過重傷也不該從沒有人提起。


    現在還沒到穿越女穿越過來的時間,秦綏佑便把中心轉移到這件事上來,況且在北乾他也有一些別的任務。


    起初來到北乾也是因為這件任務,秦父為方便兒子告訴他:“我原是北乾人,四處遠遊行醫遭逢意外才到了中洲城,在北乾有一似乎當了官的遠親,可以帶著家族信物去投奔暫時落腳。”


    秦家原也不過是個世代行醫有些家底的小家族,子嗣也不豐,秦父所在的本家隻剩下他一人,家族信物也隻是一個刻著靈芝紋樣的木牌。


    一月前找到秦侍郎府門時也非常順利,隻不過因為用了遭逢大難無路可去的荒唐借口就被有心人盯上了。


    秦侍郎的官位聽著大,但其所在的禮部在如今的世態根本沒有多大實權,於是就成了上位者勾心鬥角的犧牲品。


    源頭便是當今皇上雖已鮮少寵幸後宮,但其中杜貴妃靠著美貌以及溫柔小意,並順著皇上現在渴求長生健體的意所獻出的各種禮,寵冠後宮。


    當初給北堂琰批命的道士就是杜貴妃的娘家兄弟“千辛萬苦”請下山的,而杜貴妃有一子,也是現在被封了王的四皇子之一,靠著風流時常沉溺於溫柔鄉得了個“逸”字做封號,逸王膝下也僅有一個嫡子,杜貴妃此番行徑的緣由不言而喻。


    一開始被看中嫁給北堂琰的是禮部侍郎秦鏞的幺子秦思衡,而秦綏佑來了後就吸引走了杜貴妃等人的目光,畢竟,一個沒有背景、無父無母的可憐孤兒更易掌控,於是秦綏佑將計就計嫁到了安王府。


    “是是是~我錯了,辛苦我們小陸熙了~”應著陸熙的話,秦綏佑憑空拿出一個全都是一些反季水果的果盤,“呐,給你的補償,快拿一些趕緊吃了收拾好,不然一會兒來人了可不好解釋。”


    “你小心點兒!北堂琰的那些親衛可不是吃素的,說不一定還有暗衛呢!”


    嘴上埋怨,但手卻十分誠實的陸熙趕忙三四口一個的吃著,還往荷包裏塞了一些小的,“這可不是我想要的,是你非得補償我才收的。”


    “那就多謝我們小鹿大爺收下之恩了~”秦綏佑看破不說破,“大爺放心吃,您自己靜心感受也能察覺,現在這個房間周圍暫時沒人,他們大概沒瞧的上咱們。”


    來到這個世界後,陸煜陸熙的修為都被壓製許多,靈敏度也下降了,不過鹿哥哥陸煜靠著普通人習武的方式已經極好的彌補了缺陷,而陸熙也就修煉法術時靠著興趣一直比哥哥快,如今煆體之術興致缺缺,雖也練了,但不主動聚精會神時反應還不如秦綏佑。


    吃完手上的,陸熙匆匆忙忙將荷包係好,這些是他的存貨,秦綏佑管著水果零嘴,一直不讓多吃,偶爾給獎勵才會多些。


    “佑佑,這間婚房就在北堂琰寢院的東廂房,出了門右拐穿過一個走廊進耳房,再順著拐彎走幾步就可以到他的臥房了,咱們什麽時候去啊?”


    先前說什麽都不管的話隻是朋友間開幾句玩笑,對北堂琰秦綏佑並非一點兒也沒關注,通過陸煜的悉心調查,以及他們往年遊曆到北乾邊境時的了解,秦綏佑決定給北堂琰療傷,這也是他非常幹脆的嫁到安王府的原因之一——北堂琰還不能死。


    為盡早對後續事情做準備,他們今晚就得去看看情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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