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衣魔修……神明……嘶,他夢中所見之景,不都是我過去所經曆的事情麽?印長明思索著白阡歆所描述的夢中場景,內心就似炸開了般,那些複雜的情感讓他險些跳起來、再拔出武器給麵前人一擊。


    現實中他則按捺住了各種衝動,並神色不變地掩飾起了所有的情感。他安靜地看著眼前人迴憶起自己在夢裏的所聞所見,再一點點將分散或偏離去別處的思緒拉了迴來、假裝自己正很認真地聽人說話。


    白阡歆並未發覺麵前“散修”的異況,他見麵前人無意打斷自己的迴想、又做出了手勢示意自己接著說,亦沒有懷疑什麽——或是說,他不想耗費精力在懷疑之上——身形消瘦的策士就隻微微頷首,然後閉上眼睛,好似在迴憶自己於夢境中的見聞。


    印長明猜得不錯,這位村長手下的“策士”既然點名要見他,那就沒想過要隱瞞他什麽。


    “預知夢”讓白阡歆無需麵臨生死抉擇就可窺得天機,他也因此知道了太多他不應知道的事,這必然給他增添了不少麻煩,而某些知道後卻不能再外傳、無法說出口亦或是說了也無人相信、無人重視的事情也令他痛苦;長久以來一直獨守秘密,讓他深切體會到了能令他窒息的孤獨落寞感。


    當然,預知夢雖給他帶來了不少困擾,其中卻又不乏好處。他能以“做夢夢見了和未來有關的啟示”為借口,向外分享起那些隻有他才可了解到的事;有時他也會順便利用起那些夢境,預判起將來會發生的禍事、並對周圍的人作出提醒,從而改變某些人的宿命。


    他也用了數十年時間,借自己的能力在臨界村中收獲了名聲與聲望、以及足夠自保的地位,即‘村長的策士’這一身份。


    男人覺得臨界村的村長之所以會選他作為“策士”,是為避免他成為“敵人”,因為他在很久以前就已通過夢境,得知了對方那無人知曉的“隱秘身份”。臨界村村長本身並不簡單,不過得知了一個“上位者”的秘密的他卻沒有死去——老人家也許是看重他的能力,又可能是想順其自然、無心幹涉“命運”,於是留下了他的性命,且將他收為了己用。


    出於對村長的感激和恐懼,白阡歆心甘情願地為臨界村的“永續和平”奉獻自己的力量,但村長絕不會給他其餘的機會、讓他從“孤獨”所引起的“瘋狂”中解脫。


    他需要一個“知音”,他想找到一個能分擔“天機”的沉重的人,因而對自己想見的人推心置腹,以誠心待人,坦白無私。


    —


    “你……為什麽不找白阡潼?”


    坐在白阡歆對麵的印長明注視著麵前男人幾近赤紅的眼睛,將對方正在講述的話題撇開,換了另外的言論主題,語氣淡然地問。


    經過一番心理暗示後,他原本澎湃不定的內心已平靜了下來,他對麵前人現在所述的夢境之景毫無興趣,因為那都是他早已知曉的、也是他“上輩子”的親身經曆。


    他在白阡歆的述說中,明白了眼前人為何要托李長歌來找自己:因為他掙脫了白阡潼的幻術控製,又不怎麽費力地擊敗且殺死了那位魔修,這一定程度上與白阡歆所夢見的事情相違背,也就是與天機所展示的“未來”不符,所以讓這策士看出了他並非普通的修士。


    再者,他還在看出了白阡歆與白阡潼之間有血緣關係後,繞過了村長大宅外可能存在的、由上位者所布置的“結界”、或是某些隔絕靈力波動的法寶,將消息傳達給了李長歌,怕是在另一方麵、讓就站在李長歌麵前的白阡歆從而察覺到了李長歌背後的他的“特殊”。


    也許,在以“印長明”之名進入村長大宅中的李長歌如實坦白、說清自己的一切言行均是有人在背後指點後,白阡歆就覺得這個做出了有違天道之事的“散修”能充當自己的“知己”了吧,他一廂情願地認為這一不受天道擺控、又無法在天機中尋得身影的“散修”能讓自己不至於一輩子都是一個人守著天機、不會一生隻能守著一眾常人無法承受的秘密而永遠孑然一身、孤獨終老。


    ——這也不一定是一廂情願,白阡歆會如此篤定地指明要見印長明,可能也有他提前窺視了天機的原因在。


    —


    “你為什麽不找白阡潼?”思緒紛飛間,印長明保持著麵上的冷漠,語氣淡淡,如是問道,“你還將白阡潼的行蹤透露給了村長請來的修士和天山弟子……你明明可以就近去找白阡潼,你是白阡潼的兄長,他理應會相信你說的所有事情,並替你分擔秘密、減輕你的痛苦。”


    他頓了下,想了想自己的措辭:


    “白阡潼已經死了,你會怪我殺死了他麽?”


    ——在外流傳的謠言稱“魔修逃跑了”,但是事實卻並非如此。


    白阡潼沒有跑,他沒能跑掉,他在意識到自己的失敗、和自己被兄長背叛後,靈力不穩又魔氣失控,最終如印長明所料想那般走火入魔、爆體而亡。至於那些被魔修用幻術奪去的人們的靈魂,印長明無能也不想花心思去保住,就讓它們隨著魔修的死亡、一並消散了。


    白阡歆聽到了“散修”的問題後,咧開嘴角,露出一抹似是非常苦澀的笑。


    “當然不會。”他說,“我說過了,這都是預先設計好的,我也已看見過千百次他的‘死亡’。”


    “而且,找他也沒有用,他就和外邊的那些人一樣,我有試過,他們都不會相信自我之口所說出的‘天機。’”


    “天機……”


    印長明略一沉思:“你可知……白阡潼究竟想做什麽?”


    他之前對魔修的目的有過猜想,此時迴想著先前自己受到幻術影響、動彈不得的那段經曆——他看向麵前的男人,再次開口說:“白阡潼的動作未免有些過分焦急,若他願耐下心來,沒有人會發覺他做的那些小動作。”


    “我曾向他透露過一部分天機。”臨界村的策士表示自己聽懂了麵前人的意思,微笑著說,“隻是他連那點兒小事都不相信,所以我也不知,二十年後的今日,他為何會將自己假扮成預知夢中的‘那個人’。”


    “二十年?”


    這是一段於修士而言很短暫,但對凡人來說較為漫長的時間,白阡歆除了能靠“做夢”來窺視“天機”外,就是徹徹底底的凡人,印長明不禁對他脫口而出的這個世界感到了詫異。


    “是的,二十年。”白阡歆顯然願為即將成為自己“知己”的、像自己一樣也接觸過“天機”的印長明開誠布公自己的一切,他坦然地與印長明說起了“白阡歆”的過去、和自己與親人間並不和睦的關係,且提到了自己的氏族。


    那是一個足夠引起仙門修士們重視的消息:他的家人,全是魔修。


    “白”,他們一族世代修魔,家族中曾經還出現過被推上仙門大會的魔修者。家族裏的人將正道修士們視作天敵,而家族中的孩子自出生起就被人引導著走上魔修途徑。


    但他“白阡歆”卻不同,他是長子,也是那一年魔教獻祭儀式上的祭子,沒有人會浪費時間、去搭理一個一年後便會死去的血祭品。族中的人隻負責看護他的生死、並防止他的神識退化以至於無法成為祭品,卻不會帶領他,讓他踏上仙途。他隻用一直做一介凡人、接著安安心心地等待著被送上祭壇、在什麽也不知道的情況下被血祭即可。


    聽到這裏,印長明表情不變地“哦”了一聲。


    這種事對於魔修實在正常的很,“前一世”的他便經常接觸,現世作為清虛宗弟子的他也遇見過一些獻祭活動,知道魔教教眾和狂信徒們的殘忍。“上輩子”作為魔修時,他為鞏固地位也做過類似的事情,也因而對生命變得不再敏感——這種東西太過脆弱、太容易失去,又“極受歡迎”,強者視人命如草芥,弱者或凡人根本無力保護。


    “……然後呢?”


    “我很幸運,在獻祭儀式中活了下來。”白阡歆抬起一隻手,撐在麵前的木桌上,非常燦爛地微笑著,似乎對自己的過去、對自己能擺脫宿命、從血祭中存活感到無比的滿意。


    “我活著離開了祭壇,於是被他們當成了某種意義上的‘珍寶’,被他們關了起來。


    不過,我因瀕死而窺得了天機,早就掌握了未來的走向,也早就預先知道了他們會這麽做。”


    “在那以後,我逃跑了。”白阡歆保持著麵上的笑容,道,“我逃走了,且參照我窺見‘天機’後得知的事情,我躲開了所有的追捕,一路趕去了天山,u看書 .uukanshu.co 找來了嫉恨魔修的正道修士,慫恿他們將白家滅了門。”


    “……”沒想到麵前人會這麽說的印長明不免有些懵,他忽地有些想笑,也的確笑了出來,而又同時在心裏嘀咕了兩句道:


    ……難怪他能毫不猶豫地“大義滅親”。


    “白家消失後,白阡潼為求報複去了下界。”白阡歆搖了搖頭,沒在意眼前人突然發出的一聲冷笑,接著說道,“我不知他在下界經曆了什麽,隻知道從那以後,他就失蹤了。”


    “而半月之前,失蹤了那麽久的他,竟完好無損地重新站到了我麵前。”


    ——半個月前,魔界尊主失去了在人界的假身份,在手下魔氣的催促下,被迫返迴下界。


    “他不知是我將修士們帶去了白家,對我沒有恨意,他很在乎我,我已是他在世唯一一個親人了……可惜作為一介魔修,這等情感著實多餘,這會害死他。


    “嗯,了解到我仍是一個普通人後,他不知為何,想起了我在十年前告知他的那段、被他當成了玩笑一樣的“預知”。


    他於是作出了盜取聚靈石的計劃,企圖按照我預知的內容來‘演戲’。”


    說到這裏時,麵容消瘦、也顯得很疲憊的男人搖了搖頭,他對親人的感情很淺,所以亦不好奇白阡潼冒險奪聚靈石的原因。


    他再長歎一聲,又把話題拉迴了最開始的“預知夢”上:


    “我曾夢見的、臨界村所遭受的劫難,就像白阡潼所做的那樣。


    “夢中的魔修隻用了一日時間,便將一世外桃源,變作了人間煉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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