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臨界村作惡的魔修,就是顧斐。”


    假麵的聲音不大,可在紀元燁聽來,卻與那少年妖怪最後發出的長嘯聲相當,少年人隻感覺自己正渾身發寒,如墜冰窟。


    對顧斐的仇視和顧斐在天山上的種種表現,讓他不假思索地相信假麵的話是真,雖早有過心理準備、也早就有了這等猜想,他仍震驚於顧斐竟是一個魔修。


    清源山上居然出了一個魔修,一想到這裏,少年人對自己曾經的師兄的恨意不禁更深——這對所有清源山弟子來說都是一個侮辱,每一位清源山弟子、就算是加入門派還未滿一年的、亦或是沒有修為的雜役弟子,都自信且自傲與那隔絕了所有汙穢氣息、隻餘靈力穿過的護山結界,可這一結界這些天來卻屢受打擊:不僅放任魔氣盤旋於殿堂之上,就連魔修都能大搖大擺地走進門派裏了!


    都是魔修的錯——都是“叛徒”的錯!


    “因為村中策士的幹涉,顧斐的計劃失敗了,但他也逃走了……”待到因為自己的無能而感到的憤怒、與因消息滯後而帶來的無力感稍有平息,紀元燁在心中迴想著“金眼傀儡”的說辭,並喃喃自語著,他開始嚐試,試圖通過施賈仁所說的話來尋找顧斐的蹤跡。


    “他逃走了?”施賈仁的話在短短幾分鍾內就已於他腦海中重複了一遍又一遍,他很容易就抓住了其中的關鍵詞與關鍵信息。


    “逃走……”少年人又默念了一遍“金眼傀儡”話中與顧斐有關的內容,再一把抓住了“傀儡”的肩膀——他絲毫沒意識到,自己在出聲質問時用上了和那少年妖怪在討要“寶物”時同樣的神情,怒意平息了的眼裏亦不知何時充滿了戾氣;他睜大眼睛瞪著施賈仁,厲聲問:


    “他往哪裏逃了?逃到什麽地方去了!”


    “金眼傀儡”施賈仁任由少年人死死地攥緊自己的肩,它感覺不到疼痛,麵無表情看著眼前的人,語氣中也依舊不帶任何情感色彩:


    “我不知。”它說。


    繼而補充道:“先生也不知。”


    “先生……”在聽到施賈仁提及假麵時,紀元燁眼中的暴戾驟然不見。少年人愣愣地放開搭在“金眼傀儡”肩上的手,再扭頭看向一旁的顧斐:“權前輩?”


    顧斐聞言嘴角微微上揚,他佯裝出一副鎮定自若的模樣,那被白玉麵具遮擋了的眼神則心虛地移向了另一邊。


    我總不可能告訴你,“顧斐”就站在你麵前吧,他在心中哀歎一聲,如是想到,然後則為自己不知道“顧斐”的去向找了一個合理的借口:


    “我們到那兒時,事件已經結束了。”


    事實上,這也不是借口,就像他最開始與紀元燁解釋的那般。


    沈鈺讓他前去臨界村,之前已和魔尊結下了梁子的他哪敢不從;而他通過傳送陣跑去遙遠的臨界村與其會合時,魔修所鬧的事卻已被一眾修士聯合起來平安解決,臨界村也早已重歸它原先的和平安定之中。


    ——沈鈺是托施賈仁來帶他前往臨界村的,魔尊離開謝仙村的舉動太過匆忙,施先生的好奇心作祟,便差使竹妖前去臨界村打探消息,於是跟著沈鈺跑去臨界村的竹妖就被魔尊抓住了,沈鈺無意怪罪,順手托其辦事,讓它想辦法將它的“先生”、也就是顧斐帶去臨界村。


    魔尊說想請顧斐“看個熱鬧”、也稱給顧斐準備了一個“驚喜”。可因竹妖放心不過自己先生的身體狀況,糾結了很久、又在沈鈺的催促下才慢吞吞地做出決定,浪費了一天的時間。顧斐趕到臨界村時,迎接他的僅是一座與平常一般無二的熱鬧村子罷。


    而“在臨界村搗鬼的魔修是顧斐”一事,並不是顧斐為了忽悠紀元燁才瞎編亂造的謠言,他僅是在向少年人述說“事實”而已。


    臨界村的村長向外宣稱那個魔修就是“顧斐”,參與了討滅魔修的修士們也一口咬定他們的對手就長成“顧斐”的樣子;村子裏摸不清狀況的人將“顧斐”越描越黑,這或許就是沈鈺讓施賈仁將當事人帶進村子裏的理由。


    小說中的炮灰反派顧斐相貌平平、毫無特色,屬於混在人群中找都找不到的那種人,但他身上那件繡有鬼畫符的清源山校服獨一無二,是證明他身份的最有力證據。


    ——顧斐沒想到也想不明白,自己根本就沒去過臨界村,並壓根不認識村子的村長,又與那些陌生人們無冤無仇,這個又大又圓的鍋怎麽會無緣無故地丟在了他頭上。


    他到達臨界村時,就看到守在臨界村村門口的天山弟子在“分發傳單”,“傳單”上的圖案便是他的畫像,他非常“光榮”地被代表著“上界”、即修真界頂端的天山給通緝了。


    外界還流傳說“顧斐”搶走了天山的秘寶,還妄想要上界“墜地”、毀掉修真界,對此顧斐隻能暗暗慶幸,天山的那群恨“顧斐”入骨的弟子沒有認出恢複了生前樣貌而不再是原主模樣、又有白玉麵具相助的他的能力。


    “他想要做什麽……魔修們想要做什麽?打破臨界村的結界、讓人們壓抑了許久的欲/望一下釋放,對他們而言有何好處?”紀元燁好似沒有聽到假麵對自己前一個問題的迴答一樣,抿了抿唇,再問。他沒指望能從假麵那裏獲得答案,隻是在宣泄自己的心情。


    他自行認為“顧斐”不是單獨一人,顧斐的突然變強和顧斐靈根的異變,讓他覺得這“魔修”背後還隱藏著其他人,也就是讓清源山弟子走上了修魔道路的其他魔修。


    他想,他知道顧斐的自負與對方心理上的扭曲,而曾經的顧斐隻是一介特殊的凡人,誰都能用“重獲力量”為利益條件,誘使這凡人自動跳入“深淵”。


    顧斐搖了搖頭,又一次向少年人表達了他愛莫能助的歉意,並表示自己並非不想迴答這個問題,而是真不知問題的答案。


    他怎可能知道魔修的目的,他都沒弄明白臨界村中究竟發生了什麽——在和沈鈺碰麵後,魔尊除了告訴他“你來遲了一步,錯過了最精彩的好戲”外,什麽也沒與他說。


    “……”都對臨界村之事有了興趣、卻誰也說不清那邊發生了什麽的兩人互相對視了一眼、卻無言。


    —


    也不知又過了多久,天終於亮了。


    謝仙村很快就會從夜晚的沉眠中蘇醒,不過,就算到了白天,這座不喜歡熱鬧、也畏懼著熱鬧的村子亦十分安靜。


    —


    “魔修啊……”


    顧斐抬頭望著遠方敞亮的天空,似是思索了一會兒後,再低下頭,輕聲與紀元燁作別:


    “我先走了,小友就繼續修習吧。”


    他頓了下,繼續道:“我還有要事需做。”


    “要事?”


    “嗯。”顧斐輕笑了一下,轉頭示意施賈仁扶好自己,讓它帶自己前去祭壇。


    “人間魔修重現,謝仙村需要新的護村結界。”臨行前他簡單向不知為何略有些緊張的少年人解釋著自己之後的打算,這般道,“總要防範於未然。”


    在山神腳覆滅後,施先生就想過要請清源山的人為謝仙村重設結界——雖然有關臨界村魔修之事顧斐一頭霧水,但這並不妨礙他從中獲取靈感。


    ——他有了一個新的想法,並迫不及待地、想要將這一想法變作真實。


    “可是,可是權前輩還是好生休息吧。”因為“魔修”和“顧斐”的事情讓人抑鬱,一直想這些事會令人心神不寧、影響人的修行,紀元燁暫且把這些要事推至了腦後,心內一空的他瞅著攙著顧斐正小心挪步的施賈仁,無可抑製地皺了皺眉。


    他很著急,為自己著急。假麵和他同樣都失去了一半神火,他能靠“枯木逢春”的秘術和清源心法、再加上逆銀鎖帶來的創世神神力消除神火損失所造成的影響,假麵雖口口聲聲說自己無事,施先生和沈鈺也說假麵不會有事——可看他站都站不穩、去哪都需要有人攙扶的無力模樣,哪裏像是無事?


    “你應該休息。”紀元燁隨即給出了自己的建立,他想到了昨日所見的、躺在床榻上的假麵虛弱又病懨懨的模樣,眼前人的對自身身體狀況的不重視,讓他這個外人都憂心忡忡,“施前輩若知道您瞞著他離開村子一事,估計會大發雷霆。”


    略一思考後,他搬出了施先生,想要借此來讓假麵三思。


    “不,他不會生氣的。”顧斐微微搖頭,他在心中整理著自己的計劃,計劃將作為他“自己”的施先生排除在外,他的確不希望施先生知道自己的想法,但麵上不動聲色。


    “那本卷軸上有記載建立結界的方法,權前輩。”見假麵仍準備前去祭壇,紀元燁急忙再說,“我也能為謝仙村設立結界!”


    “我可以幫你!”紀元燁抬高自己的聲音,強調道。


    而對於少年人的話,“假麵”隻是輕笑。


    “……”紀元燁張了張嘴,看著他的“權前輩”與自己擦肩而過,再踏著地上的石板路走向遠方,少年人的眼中似是有奇怪的光芒閃過——他默默咽迴了用於勸說的話,深吸了一口氣,也邁開步子跟了上去。


    ——今日的天空,陽光明媚。


    —


    天山山腳,臨界村


    偌大的村長宅邸的客室中,印長明坐在一張雕刻有各種繁雜花紋的木桌前,大宅中的其他來客均被村長送走了,隻餘下那位村長的策士、村內搗亂的魔修的“兄長”。


    和散修交換了身份的清虛宗首席弟子看向麵前的消瘦男子,勾了勾嘴角,帶著嘲諷的語氣道:


    “真是沒想到啊,你居然會把所有的責任都推給一個無辜者。”


    白阡歆溫和地衝著麵前的“散修”笑了下,又點了點頭,“這沒辦法。”他說,“你可相信麽?這一切,早就被安排好了。”


    “嗬。”假借著李長歌身份的印長明沉默了幾秒鍾,再而嗤笑出聲。他此時的坐姿極為隨意,就像是在貫徹“散修”的身份,亦或是仗著自己現在是“李長歌”而肆意妄為。


    “我聽別人說過。”預料之中的,沒看到麵前人因為“客人”的不拘小節而麵露不快,他便稍稍坐正,uu看書ww.uukanshu.cm再伸出手,輕輕在身前的桌子上扣了兩下,又道,“你做的夢、你在夢中所見的情景,在將來是會成真的?”


    在進村長家大宅前,他就向外麵的某一修士打聽過白阡歆的事,那個修士隻告訴他白阡歆能“看到”未來——依靠做夢、在夢中獲知與未來相關的提示。“那就是預知夢。”當時那位修士這麽說,表情是何其的嚴肅。


    白阡歆的夢是“預知夢”,這種事在臨界村中並不是秘密,人們也曾企圖通過白阡歆來預知未來,隻不過這位村長策士向來神出鬼沒,隻有他找別人,沒有別人來追他的,尋人的艱巨叫人悻悻放棄了投機取巧,人群中也都在傳:假使白阡歆不願見人,就沒有人能見到他。


    “是啊,他們都說這是預知夢。”


    白阡歆伸手揉了揉自己的眼睛,因為所謂的“預知夢”,他從未真正意義上睡過覺。


    上天總是公平的,這位未曾休息過的預言者小聲說,神明在給予某人額外的恩賜時,當然會收迴另一件事物。


    “你夢見了什麽?”印長明動了動唇,遲疑了兩秒後,直接問。他從不是喜愛拐彎抹角的人,而又是白阡歆主動找得他,他覺得對方理應不會拒絕解答自己的問題。


    “你夢到了什麽事,或者,什麽人?”


    “魔修。”消瘦的男子歪著頭,因為睡不好覺而紅腫、且布滿了血絲的眼睛盯著印長明看,“我夢到了魔修。”


    “名為顧斐的魔修。”


    “他穿著一身黑衣,高高在上,


    底下是匍匐於地的修士,背後是神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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