後麵的幾天,牧村拓沒有立刻返迴東京,而是按照原來的計劃繼續待在外麵放鬆,準備等春天來時再迴去找工作。


    雖然星野愛離開了,並且離開得如此突然,連個聯係方式都沒有留下。


    但說到底,自己不過是一個她在火車上偶然遇到的人而已。


    相遇,分別,時有發生的事,從小便習慣了孤獨的牧村拓早就明白這點。


    即使如此,他還是花了不少時間慢慢適應從兩個人出門到一個人旅行的轉變過程。


    十一月十九日那晚,牧村拓坐在台燈邊翻了會兒書,之後又望著門外的竹葉,看它在燈光與黑暗的交界處一寸寸飄落。


    窗外傳來咕咕叫的聲音,分不清是何種動物,但那叫聲向空氣傳達著某種安靜。


    他合上書,關緊窗戶,在房間裏鍛煉完身體,洗了個澡,倒床上便睡了。


    十一月二十日,他八點鍾起了床,昨晚睡得很沉,好像有什麽東西壓著自己的腦袋一樣。


    他刷完牙,用濕毛巾清醒之後,到旅館外麵跑了步。


    晨曦從林間一點點爬升上來,樹幹上麵的一道道白光就像是畫家拿筆刻上去似的,亮的有些不真切。


    他一邊跑,一邊大口唿吸著新鮮空氣。


    好幾個人騎著自行車從車道上唿嘯而過,車鈴聲卻沒有他第一天到輕井澤時聽見的那樣悅耳。


    兩個穿著運動服和小腿襪女生也在跑步,唿吸聲格外清晰,其中一個用手機外放著中島美雪的《騎在銀龍的背上》。


    鳥的啼鳴從數米高的枝頭傳來,像是布穀鳥,又像是斑鳩或者烏鴉。


    即使牧村拓一直保持著某種速度在路上奔跑,那鳥叫聲仍舊不絕於耳。


    迴到旅館,他洗了澡,換了身幹淨的衣服就去到書店看書。


    一個三十來歲的母親帶著小孩在挑選書本,有人用小推車把新到的一批書運進書店,前台的女生告訴那人放到倉庫就行,還說了句謝謝,那人應了一聲。


    牧村拓走進去,那女生朝牧村拓的方向瞥了一眼,又很快的挪開視線,像是怕被發現,牧村拓倒沒怎麽在意。


    他從一個長滿胡茬的大叔邊上掠過,去了文學讀物區,按照五十音的排列順序找到紫式部的《源氏物語》來看,一看便到中午。


    離開書店的時候,一個十五歲大的少女問同伴要不要買《小王子》和《月亮與六便士》,這樣兩人可以交換著看,另一個女孩說沒問題。


    牧村拓下意識朝兩人掃了一眼,轉身離開了。


    中午十二點,他準時到外麵的店裏吃了午餐,一份咖喱雞翅蓋澆飯,外加一杯拿鐵咖啡。


    蓋澆飯的味道不怎麽樣,咖啡也很一般,可能是他沒什麽胃口,到最後勉強才吃完。


    走出店外,時間沒到一點,頭頂的太陽光卻已經消失了。


    周圍的天算不上暗沉,起碼看起來不會下雨,但總感覺視野中的一切都髒兮兮的。


    他漫無目的地往前走,在兩個十字路口右拐,不知不覺就走上了和星野愛最後一起跨過的那座石橋。


    那裏路燈沒亮,地上沒有影子,風連橋上的小旗幟都吹不動,橋下的河水機械式地流淌著,小草被壓彎到泥土地裏,麻雀都不願落到地上。


    每一處的景致看起來都如同死物一般,一點生氣都沒有。


    想不到要去哪了,牧村拓就繞到寵物店裏逗了會兒貓,貓叫得像是牙牙學語的嬰兒。


    店長不在店裏,一個年輕的女孩幫忙看店,估計是店長的女兒之類的。


    她專門向牧村拓介紹了各種貓的品種,什麽狸花貓,英國短毛貓,三花貓,布偶貓,牧村拓邊聽邊點頭。


    離開店裏的時候,那女孩問牧村拓是不是來旅遊的,要待多久,有沒有興趣經常來逗貓玩,他簡單迴答完,說了聲沒問題就走了。


    站在街邊,牧村拓環顧四周,總覺得身邊形形色色的事物都在按某種既定的程序麻木地運行著:


    三十來歲的女人提著購物袋邊交談邊走,腳底厚厚的鬆糕鞋或是高跟鞋踩著地麵發出異常響亮的噔噔聲。


    身穿校服的男女學生聊著新發布的遊戲或是索菲娜的美妝產品。


    上了年紀的長輩在散步,小孩則吵吵鬧鬧地互相追逐。


    不知從哪家店傳出宗次郎的《永遠同在》,歌聲輕微地就像飄在雲上麵。


    以往見到的光景難道也是這樣的嗎?想到這裏,牧村拓歎了口氣。


    他眼望前方,恍惚間仿佛看見穿著裙子的星野愛迴身向他一笑,那笑容終究還是遠去了。這到底算什麽。


    晚上,牧村拓在便利店吃了份關東煮,又買了瓶max咖啡,咖啡味道很不錯。


    迴到旅館之後,他看了會新聞,看了明天的天氣預報。


    東京基本是晴天,但輕井澤要連陰三天左右,這點真教人不快。


    關上電視,外麵的天色暗了下來,牧村拓把燈打開,又將《了不起的蓋茨比》從包裏翻出來。


    他沒看書,隻是把夾在裏麵的信再一次展開。


    那信他已經看過好多遍了,但每次看完都覺得差點什麽。


    他覺得這封信結束的太幹脆了,就好像在某種地方戛然而止了一樣,和突然剪斷座機的電話線差不多。


    這是一種很微妙的感覺,總覺得信裏的每句話後麵都應該還有一段長長的迴憶才對,但卻什麽都沒了,讓人不吐不快。


    這次看完信,他提起筆準備寫點什麽,仿佛隻有把腦海裏的想法訴諸文字才能讓他平靜下來一樣。


    他望著幽靜的暮色,好像要把每棵竹子都挑出來看一遍似的,最後埋下頭動筆:


    你好,星野愛,我會牢記你的名字。


    這句話後麵,大概要寫夕陽,寫月色,寫秋天的楓葉,寫冬天的白雪,但最後還是沒寫。


    沒有對方的地址,這不過是一封寄不出去的信罷了。


    算了,牧村拓想,他把剛剛寫了字的紙揉成一團,又把所有關於星野愛的東西都收到一起——信、向日葵。


    還有什麽呢,除了輕盈的迴憶,好像也沒留下很多東西。


    他把這些東西一律都丟掉。


    照片其實也該丟的,他覺得自己沒辦法帶著這種東西繼續保持輕鬆的狀態,總會有點難過吧。


    要是難過的話,這不就和出門旅行的目的背道而馳了嗎?


    他拿著照片猶豫不定,最後還是擺迴桌麵上。


    十點多的時候,牧村拓準備睡覺,於是把桌麵的台燈熄滅。


    殘留的微光讓照片亮了一會兒,仿佛有月色打在上麵一樣,但今晚連月亮都沒有。


    第二天一大早,他把垃圾簍裏的東西全都扔到外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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