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百七十三複仇之芒


    雪是潔白的,櫻花是豔紅的。但不幸的是,盛開在四月的櫻花或許根本無法同漫天的飄雪同時出現。


    除了在富士山上。


    每逢春季,日本的居民都會前往寄托著民族溫情的富士山賞櫻,如果說在這個世界上,的確存在著極致的美,那麽,那一定是在盛開著櫻花的富士山。


    沒有什麽,能夠比得上從漫天飄零的花雨中透過的山巒上的積雪,也沒有什麽,能夠比得上,那一片純潔蒼茫的雪霧下的層林盡染的粉紅。或許人們慕名而來,並非是為了尋找美,也說不上什麽寄托情緒,他們大概隻是忘不了,那精致的白,與浪漫的紅。


    就好像現在雪櫻子臉上濃重的妝和她腰上懸掛的紅寶石。


    誠然,雪櫻子的確有著櫻花般的容顏,和雪一般的溫柔,但方天成和徐雲野,當然不會感到身處富士山上般溫馨的觸動,他們此刻唯一存在的情感,便隻剩下了震驚。


    而對於徐雲野來說,這種震驚,更像是一種憤怒。


    徐雲野曾經想過當自己麵對著殺害自己結義兄弟的仇人,會是什麽樣子,可直到現在,他也沒有想象出來,以至於他甚至不知道該怎麽辦。


    而以往的時候,他從來不會多想,因為對於他而言他的刀總要比他的腦子快得多。


    但終於,理智還是戰勝了他的憤怒,徐雲野閉上眼睛,不再看向微笑著的雪櫻子,哪怕在此之前,他從未感受到如此的羞辱。


    “說,找我幹什麽?”


    雪櫻子並未表現出太多的情感,她又鞠了個躬,用哀痛而低沉的語氣道:


    “徐大人,有關您兄弟的事情,小女子萬分遺憾。”


    方天成歎了口氣道,“不要再說了,我們隻想知道,你的來意。”


    方天成說完了話,又忍不住看了一眼徐雲野,似乎徐雲野在薛天傲離世後,就變了很多,以往的他總是能夠用一顆勇往直前的心去麵對一切,可現在,他卻真的開始顧忌了起來。


    既然如此,那麽有些話,隻能自己來說了。


    可雪櫻子竟然似乎完全不在意這些,她輕輕走上前,握住了徐雲野的手,將它接近了臉頰。


    而即使是方天成,也從未見過這雙手會接觸到除了刀之外的東西。可今天的徐雲野卻也沒有將他的手收迴來。


    “我能感受到您內心的痛苦,那麽,徐大人,您能否感受小女子的心呢?”


    徐雲野聽到這句話,像是受了驚一樣,猛地抽出了自己的手,又緊接著按在了自己的刀柄上。


    雪櫻子歎了口氣,“或許,有些事情,是您這樣的英雄沒法理解的吧。”


    方天成搶先一步道,“夠了,姑娘,請停止這樣毫無意義的行為吧,別忘了,我們可是敵人!”


    “敵人?真的是這樣嗎?”


    許久沒有說話的徐雲野突然張開了口,“是敵人,也是仇人。”


    雪櫻子搖了搖頭,“我能理解您的心情,可無論是推脫也好,實話實話也罷,您兄弟的死,跟藤海大人沒有任何的關係。”


    “我憑什麽……要相信你的話?”徐雲野盡力的平複著語氣道。


    “就憑我敢出現在您的麵前。如果我真的是殺害您兄弟的兇手,我又怎麽會見您?”


    徐雲野握刀的手已經開始了顫抖,“誰知道呢?或許這一切都是你們的陰謀罷了。”


    雪櫻子轉過身,看向了窗外,“雖然這句話,可能會傷害您的心,但是小女子要說的是,實際上,您兄弟的死,不過是個意外。”


    “意外!你告訴我是意外!跟了我將近十年的兄弟,死啦!從我剛認識的他的時候,他不過是個十五六歲的孩子,現在呢,他死了!他死的時候,甚至連身子都被插在天花板上!”


    徐雲野突然咆哮了起來,眼睛也紅得嚇人,活像一頭暴怒的猛虎。


    但或許說,他隻是個失去了弟弟的兄長。


    “我的兄弟死了,死在了你們的手裏,可現在我卻還要聽你的解釋,你知不知道我現在就想殺了你!”


    連方天成也從來沒有見過這樣的徐雲野,在他的印象中,徐雲野一直都是一個孤傲寡語,卻又永懷激情的人。


    但今天他的激情早已化為了怒火,而方天也知道,一旦讓這團火燃燒起來,或許即使是富士山萬年不化的積雪,也依舊會被融化。


    但方天成也明白,如果徐雲野真的想要殺了雪櫻子,那麽現在,那顆美麗的頭顱就會落在地上。雖然徐雲野的怒火看似已經到達了極點,可他卻始終在克製著自己。


    而為了這份克製,他又要忍受多少的心痛呢?


    方天成歎了口氣,向雪櫻子道:


    “單憑你的話,的確無法讓我們相信這一點,可我想,既然你已經站到了這裏,就一定想出了可以解決問題的辦法,是嗎?”


    雪櫻子像是得到了救星一般,立刻將恐懼的眼神轉到了方天成的身上,她緩了口氣道:


    “是的,對於這件事情,小女子的確有些自己的看法,可是,想要解決這樣的事情,畢竟需要雙方的同意,對嗎?”


    方天成看向了徐雲野,而徐雲野卻一言不發,就如同一個木頭人一樣。


    雪櫻子見徐雲野沒有說話,便深唿吸了兩次,盡力克服著自己的恐懼,向徐雲野道:


    “有一件事,可能您還不知道,您還記得之前我們派往中國代表團的頭領的名字嗎?”


    徐雲野握緊了拳頭,“記得,是一個叫東屋的人。”


    雪櫻子歎了口氣道,“那麽,恐怕您也應該知道,東屋死在了您的兄弟,薛天傲的手裏。”


    “我知道。”


    雪櫻子鼓起勇氣道,“可您卻不知道的是,東屋並非隻是一個普普通通的官員,他是藤海大人心腹重臣,東屋雷之助的親弟弟!”


    “那又如何?”徐雲野迎上了雪櫻子的目光道。


    雪櫻子不僅沒有後退,反而前進了兩步,“我要說的,隻有一點,那就是這場恩怨,本就是您的兄弟先殺死了東屋大人的兄弟,所結下的,如今您為了替兄弟報仇,千裏迢迢的來到日本,想要把這份怨氣,施加在藤海大人的身上,可您到底有沒有想過,這件事情從一開始,就是你們的錯誤?”


    方天成搖搖頭道,“姑娘這句話說的並不是實情,我們已經事先調查過,是東屋他先對嶽幫主出言不遜,才惹得薛兄大怒,這說到底,還是他自己的報應。”


    雪櫻子道,“可隻是因為他一句無心之失的話,就應該被薛天傲一槍挑在天上嗎?徐大人,您是講兄弟情義的人,小女子萬分佩服。您失去了一位兄弟,可東屋大人的兄弟,豈不是也死在了薛天傲的手下?如果您的報仇是合情合理的,那麽東屋大人的報仇難道就是錯的嗎?”


    徐雲野沉默了良久,突然又道:


    “你可能不會理解,但這件事情早就不是對與錯的問題了。”


    雪櫻子道,“不,徐大人,你們中國有一句話,叫‘冤冤相報何時了’,如果徐大人想要為了兄弟,甘願不惜一切代價也要複仇的話,那小女子也無話可說,但我希望您知道一件事,那就是天下的冤仇,是永遠也報不完的!”


    雪櫻子雖然身為女流,可光是這簡簡單單的幾句話,便足夠讓方天成誠心佩服,但他不禁也擔憂起來,他明白薛天傲的死,是徐雲野心中一塊抹不去的疤痕,如今想讓徐雲野放棄仇怨,是根本不可能的。


    但正如雪櫻子所說,仇恨,並不會因為任何一個人的死而化解,反而會越來越深,而終究有一天,這份仇恨的怒火,會變成可以摧毀複仇者本身的力量。


    徐雲野聽完了雪櫻子的話,突然不停顫抖了起來,或許在他的心中,也承認雪櫻子的話是有一定道理的,可死的人,是薛天傲,是他最好的兄弟。


    徐雲野向雪櫻子的身前一步步走去,而每一步,都宛如萬鈞的雷霆一樣震天動地。


    而他,也終於拔出了他的刀。


    “你們殺了我十二弟,這份仇恨,就算是殺盡了全大阪城的人,也無法償還!”


    伴隨著一道寒光閃爍,方天成已經完全呆在了原地,他萬萬沒有想到徐雲野終究還是走出了這一步,而他也明白,在那道寒光下,隻會看到一片鮮血。


    但隨著徐雲野把刀慢慢的收迴鞘內,那片鮮紅果然灑到了雪櫻子潔白的足踝上,但那並不是血,而是那串已經散落了滿地的紅寶石珠子。


    徐雲野,終究還是沒能斬出那一刀。


    麵對著驚恐萬分的方天成,與早就幾乎昏厥的雪櫻子,徐雲野卻隻能感到一種從所未有的疲憊感,自己沒能出刀,或許這並不是他甘願放棄仇恨的妥協,而更像是一種當局者的無奈。


    如果自己真的要同藤海家決一死戰,或許可以讓薛天傲的在天之靈得到安慰,可說到底,薛天傲已經死了,徐雲野明白,死了的人,不會再擁有任何的情感。


    如果他選擇複仇,那麽藤海家也一定會奮力抵抗,而到了那個時候,一切的情況或許根本不會如他所想的一般發展:他或許可以殺死東屋,殺死藤海,可如果他真的這樣做了,藤海家注定會成為白蓮教的死敵,到那時方天成怎麽辦?沈飛兒怎麽辦?趙弈怎麽辦?白蓮教的萬千弟兄又要怎麽辦?現如今身負重任的他,早就不能再像過去一樣隨心所欲,也不能再像當初那個做事毫無顧忌的快刀大俠一樣快意恩仇,而這一切,都隻不過是因為他的身上,早就背負了那些本不該是由他背負的責任。


    可徐雲野也明白,如果真的不能為薛天傲複仇,他活著又有什麽意義呢?


    艱難的選擇,又一次降臨在了徐雲野的身上,而無論是哪種選擇,痛苦的永遠是他一個人。


    看著眼前還在因恐懼而不安顫抖的雪櫻子,徐雲野終究還是放下了刀,或許他早就變了,也或許他從未改變,但無論如何,他那已經放下的刀,便是一切最好的證明。


    “你是怎麽知道這麽多的?”徐雲野看向了雪櫻子,似乎在用盡全身的力氣說道。


    “我,我當然不止是一個普普通通的歌舞伎,我在藤海家的工作,主要是負責收集情報。”雪櫻子已經從恐懼中緩了過來,但依然心有餘悸。


    徐雲野點了點頭,“那你究竟,都查到了些什麽?”


    雪櫻子歎了口氣,“隻從那件事情開始,我就對你們每一個人進行了調查,你們知道的,我已經知道了,你們不知道的,我也已經知道了。”


    徐雲野道,“那麽,苦言師太,現在在哪裏?”


    雪櫻子歎了口氣道,“實際上,苦言師太,現在就在大阪城裏。”


    “你說什麽?”


    雪櫻子道,“最開始,我們聽說苦言師太已死,便想借著這個機會去峨眉取迴某樣東西,可當我們的先遣隊到了那裏,經過調查後,才知道苦言師太竟然沒有死,而是來到了日本,而苦言師太來到日本的第一件事,就是去到了藤海家,而現在,苦言師太就在藤海府上。”


    “藤海囚禁苦言師太,是為了那本刀譜吧。”


    雪櫻子頓時一驚,“沒,沒想到你們已經連這個都知道了,但身為藤海家的人,這件事情,我實在不能向你們透露太多,我能說的隻有一點,那就是藤海家從來沒有想成為你們的敵人。”


    徐雲野冷笑了兩聲,“可現在的大阪城,可是到處懸掛著徐某的通緝令啊。”


    “關於這件事,其實也有兩個目的,u看書ww.uukashu一是想讓各位知難而退,第二,就是,藤海大人,其實是想要跟閣下,比試一場的,畢竟您的師父,同藤海大人的父親,也曾經是對手。”


    徐雲野搖了搖頭,“我就是我,跟我的師父無關,我跟藤海的恩怨,也隻是我們的恩怨。”


    “大人,你……”


    徐雲野攔住了雪櫻子,不讓她繼續說下去,可他自己,卻也什麽都說不出來。


    他真的不想再選,也不想再做不遵從自己內心的決定,可他似乎又不得不邁出那一步。


    而當抉擇擺在他的麵前時,他也真的無法選擇。


    於是他看向了方天成。


    方天成麵對著徐雲野的目光,突然有些不知所措,雖然他真的很想替徐雲野分擔一些,可有些事情,是不能讓別人做決定的。


    於是,他又看向了雪櫻子,不是因為他也茫然無措,而是他發現了一些東西。


    “方大人,您有什麽想說的嗎?”麵對著方天成透過來的目光,雪櫻子畢恭畢敬的問道。


    方天成看了雪櫻子道,“你是藤海家的人,對吧。”


    “當然,難道說了這麽多,您還不願意相信嗎?”


    “那麽,你剛剛所做的一切,實際上就是背叛藤海家的行為,這究竟是為了什麽?你又是為了誰呢?”


    雪櫻子聽完了方天成的問題,卻久久沒有迴答,她歎了口氣,看向了窗外。


    “想聽聽,小女子的心事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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