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家村的人算是最晚一批結束春耕的,如今莊稼長在田間,村民除了時不時的會去施點肥除點草之外,就沒什麽太大的事情,村子裏那些青壯年無不例外,都會去鎮子上或者縣城裏找些活幹,以此補貼家用。


    陳村長坐在村口抽搭著煙,心裏還在想著之前被縣令叫過去的那位老農,自從去了縣衙的公田,試什麽新的種地法子便很少迴來。


    若不是他兒子每隔段時間進城看望,還能帶迴些消息,隻怕全村的人都以為那老農已經死了。


    那老人家原本就是他還沒出三服的親戚,按照輩分自己還得管他叫叔,陳村長是比誰都希望老農能迴來。


    偏又膽怯的很,不敢去衙門要人,隻希望叔的那畝公田收成的好些吧,拿不到錢最起碼也別真的觸怒了縣太爺呀。


    想到這裏,陳村長又抽抽搭搭的抽著旱煙。剛吐出一口白煙,便瞥見遠處有人影走過來。


    他原以為是哪家的村民跑出去又迴來,結果等人走近一看,對方竟然是衙役,嚇得他立刻被口中的煙嗆著,劇烈的咳嗽。


    管老三一臉不耐煩的帶著手下來到陳家村,憑什麽好事兒都輪到陳家兩兄弟,輪到他自己時就是跑上跑下的苦活路,一想到這裏就火大。


    管老三瞥見站在原地手足無措的陳村長,像招狗一樣的衝他招手。陳村長腦臉通紅的過去,一半是氣的,一半是被嗆的。


    “大人,不知您幾位前來是有何事啊?”


    隻見管老三衝著縣城的方向拱手,義正言辭的說道:“縣太爺有令,今年要把城外麵那條官道修繕,要求每家每戶最起碼出一個壯丁。你是村長,這事就交給你來辦了。”


    陳村長也不顧心裏的害怕,連忙拉住管老三的衣袖,磕磕絆絆的說道:“這這這,怎麽那麽突然呢?不能寬限幾天啊?”


    管老三本就心情不好,這泥腿子竟然還敢拉扯他的衣裳,直接一個用力便扯過袖子,陳村長差點沒站住,好險摔了一跤。


    “這是縣太爺的命令,讓你做你就做,那麽多廢話!趕緊的,我隻給你一天的時間。明天村門口,我必須看到有人在這等著,否則等我迴去稟告縣太爺,有你們好果子吃。”


    陳村長麵帶苦澀,每家每戶都要出一個壯丁,那些人口興旺的也就罷了,但是一家隻有一個獨苗,甚至家中沒有兒子的,那可怎麽辦?


    “這縣太爺吩咐咱們自然照辦,隻是這村子裏還有幾家是沒有壯丁的,這能不能換個法子交錢行不行?”


    管老三想起陳大高的吩咐,又想著自己從中搜刮點油水,便故意提高了一成的金額:“行啊,三兩銀子一個人或者10斤的糧食,自己選吧?”


    此話一出,陳村長麵露苦澀,但他也清楚,像這類皂隸是沒有討價還價的餘地的,如果他再掰扯下去,隻怕連自己都要吃頓排頭,隻能舔著臉將人送走。


    陳村長看著管老三等人離開的背影,又想到全村人的情況,忍不住唉聲歎氣。


    “怎麽就突然要想到要修路呢?那條路大家用那麽多年不也可以用嗎?”


    陳村長甚至覺得賈安多事,又不是像那些水利設施一樣是必須要用的東西,一條路而已,大家夥忍忍就是,修那麽好幹嘛?


    果不其然,當陳村長召集族中長老以及全村人開會時,所有人聽到這個消息,頓時一片嘩然。


    “怎麽突然就要修路了?咱當家的還在城裏打工沒迴來呢!”


    “上次那個龔縣令要求我們去修水庫,我兒子的去了之後好險就交待在那了,迴來之後養了整整一年才好呢,現在又要開始修東西,可不能再讓我兒子過去了。”


    村民們七嘴八舌的交談起來,要麽就是擔心自己家兒子孫子去了之後遭殃,要麽就是在想家中的餘糧錢財夠不夠交付名額。


    村長和組長們也是等到村民商談了一炷香時間之後,才令人敲鑼打鼓,讓眾人安靜下來。


    “諸位,我知道你們都不願意去服役,但是這是縣太爺下的命令,咱也沒辦法呀。現在趕緊迴去,願意出人的就出人,願意出錢出糧消去名額的就趕緊交到我這來,那個衙役可說了,明天必須在村門口等到人,則否叫我們好看的。”


    此話一出,村民們的討論聲更大了。不是所有的村民都愛子如命,有的是因為心疼錢財,所以即便子女如何哀求都不願浪費錢;有的則是因為父母偏心太過,將最不受寵的孩子推了出來。


    而這些被父母放棄的孩子站到村長麵前時,無一例外麵色蒼白鐵青,要麽就是痛恨父母手足過於無情,要麽就是在哀歎自己的命運。


    竟隻有那些家中獨苗的,或者少數實在心疼孩子的父母才願意交錢交糧。


    陳村長看著站在自己麵前的這十幾個人,年紀大的三四十歲,最小的竟也不過才十五六歲,正是吃飽肚子餓死全家的年紀,也難怪會被推出來。


    第二天,陳村長早早的帶著這十幾個村民等在陳家村村口,周遭還有不少村民在湊熱鬧,年紀小點的時不時還迴頭望去,想要看看有沒有自己的父母,卻隻看到一雙雙憐憫或者幸災樂禍的眼神。


    年紀大點的幾人則說道:“別看了這種事情以後經常會有,現在你們最好記著昨天晚上我們幾個教你們的事情,一定要護好自身,千萬不要病著傷著,否則是會出人命的。”


    才十幾歲的少年,一個個都被嚇白了小臉,陳村長心疼的望著他們,但這都是人家的家事,他一個村官斷不了家務事。


    眾人在村口的大槐樹下足足等了兩個時辰,才見著管老三帶著二三十個人從遠處走來,看樣子應該是先去了別的村子。


    管老三現在又累又餓,實在不想跟陳村長說什麽廢話,他看了一眼陳家村的十幾個人,淡淡的向陳村長伸手。


    陳村長將用來消除名額的銀子還有糧食,全部都交到管老三手中,管老三仔細掂量一下重量,臉上終於露出一副滿意的樣子。


    陳老三望著這十幾個壯丁,悄悄靠近朝管老三手中塞了一些銅板:“那位大爺,這些人就交給您了,小老兒也沒有什麽別的要求,就希望這些人能平平安安迴來,別死外麵就行。”


    管老三捏著這些銅板,心裏撇撇嘴才這麽一點打發叫花子呢,但想著自己還要迴衙門匯報工作,便隨意的點點頭,反正管著外麵修路事情又不是他,這些人死不死關他什麽事。


    管老三讓陳家村的人跟在隊伍最後麵,隨後便帶著眾人朝縣城的方向走去,陳村長一路目送他們遠去,迴去的時候感覺背脊都彎了幾分。


    負責此次修路的是範主簿,是四大家族中範家的旁支,做這個主簿的工作有20餘年了,甚至比劉縣丞來的時間都要早。


    範主簿坐在縣城門口,負責登記各衙役從村落中送過來的壯丁。


    管老三過來的時候範主簿剛剛登記完一隊人馬,那人見到管老三還打聲招唿。


    “喲,老三迴來了,趕緊迴去吃飯了。聽說今日的廚子又從縣令家中學了不少好吃的,來晚了可就沒口福了。”


    管老三一聽這話,連忙加快速度,後麵的百姓一不留神就被拖著走,更有甚者被直接踩掉了鞋子。


    管老三來到範主簿桌前,點頭哈腰的朝對方打招唿:“範主簿好啊,範主簿看著又年輕了不少,保養得當啊。”


    範主簿敲敲桌麵,沒好氣的瞪了他一眼:“少打客套,趕緊的。讓你後麵那些人過來登記,我也餓了。”


    管老三一邊答應一邊又命令後麵的人趕緊排隊。


    時間很快過去,等到管老三隊伍最後一個人登記完成之後,範主簿想也不想便立刻收拾好登記冊和筆墨,馬不停蹄的就趕迴縣衙,管老三則是這群百姓在城門口自己找地方呆著。


    陳家村的人則被那幾個年長些的帶著到一處緩坡那歇息,年輕的小夥子們沒經曆過這樣事兒,還不知道接下來要幹什麽。


    “待會兒會有人過來送吃的,不過你們也別想的太好,一般都是什麽摻了麩皮的麥粥,偶爾給你兩個野菜窩頭,就算夥食了。”


    最小的那一個,長的麵黃肌瘦的像個竹竿子一樣,一看就是在家中沒有吃飽,他舔舔幹澀的嘴唇,忍不住咽口水:“就算那樣,那也不錯啊,至少混個半飽也可以嘛。”


    另外一個看著稍微健碩一點的少年問:“那我們晚上住哪?”


    一個長得苦相的30歲漢子說道:“哪有地方給你住,要麽就自己搭個草棚子,要麽就席地而睡。不過我看這天氣應該也下不了雨,多半都是在野外睡著。”


    幾個年紀小的啊了一聲,沒想到連睡覺地方都沒有,這村長家的牛都還有牛棚子可以住呢。


    另外一個年紀稍長的勸他們:“你們仔細想想,這修路呢又累又苦,一天下來吃完飯就想睡覺,哪有時間去搭什麽棚子,一般都是睡在工地旁邊的,不過周圍也有衙役和官兵守著,不用擔心會有野獸傷人,你隻要保證自己懷裏那點東西別丟了就行。”


    一個眼睛小的跟條縫似的小夥子緊緊摟著自己的荷包,這可是他娘臨走前給他塞的兩個銅板,可得好好藏好了。


    就在眾人交談之際,隻聽到城門口傳來一陣鑼鼓聲,有廚子帶著幾個夥夫搬來好幾個飯桶,搭上棚子,用板凳搭個木板就算是桌子了。


    陳家村的人在有經驗的漢子帶領下,很快就衝在隊伍前麵,因為他們走時從家裏帶了碗筷,所以倒不用像其他村的壯丁,還要從別處搜羅碗筷來。


    陳家村的人很快就打到了今天的午飯,果然跟以前一樣,是加了麩皮的麥粥,倒是額外多了一些鹹菜可以用來下飯。


    幹糧則是做的很幹的麵餅,這種麵餅放久了就會硬的像磚頭一般,咬都咬不動。更多情況下是混著粥啊湯啊,泡軟了吃的,很是飽腹。


    至少這麽看來,這次縣太爺還算是體恤百姓的,要換做以前肯定就是一坨菜糊糊,裏麵少量加著一點麩皮粉就算幹糧了,根本就不填飽。


    陳家村最瘦的那個少年,吃完手裏的午飯之後,意猶未盡,覺得若是之後的服役都是這種夥食的話,那自己以後經常拿也沒問題。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紅樓】賈府抄家之後的榮華路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繁體小說網隻為原作者成都過客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成都過客並收藏【紅樓】賈府抄家之後的榮華路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