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瞞在笑,嘴角輕輕勾起就像是一隻裂開的石榴,有些人有些故事一開始便注定是悲劇,古老頭教了那麽多年的書,看了那麽多年的人心,終究還是輸了。


    此時此刻阿瞞突然想起了那個喜歡蹲在門口拿著煙袋看天的男人,他突然有些想抽煙了,於是蹲在門口,也不知從哪拿出了個煙袋鍋子,將煙葉放進去,壓了壓,他的動作很慢,所以看起來有些賞心悅目,當他吧嗒吧嗒地抽了兩口卻是皺了皺眉頭,因為這煙太嗆,阿瞞笑了笑,把頭抬起來看著天空,今日陽光明媚,今日多雲轉晴,涼風乍起,卻最是舒適,不禁讚歎道:“天涼好個秋哎。”


    阿瞞依舊是少年模樣,若是有人看他便會覺得這一刻他像是長大了十歲,可那依舊是一張娃娃臉,稚嫩如少年,人們從未察覺,阿瞞在二十年前似乎就一直是這個樣子,他的長大似乎都是一夜之間,可是村裏人竟然都是詭異的沒有發覺這個事情。


    村頭,


    陳良家,古老頭依舊在和陳良進行著那場滑稽的對峙,阿瞞在抽煙的時候古老頭仿佛是察覺到了什麽,最終卻隻是輕輕一歎,陳良則是察覺到了詭異之處,自家媳婦不可能察覺不到這場胡鬧,可是她竟然沒有出來勸阻,眉頭緊鎖,陳良斂去了笑意,沉聲問道:“不知道先生究竟是什麽人?”


    “我就隻是一個普通的教書匠而已。”古老頭說道。


    陳良冷笑,“要說先生隻是一個普通的教書匠,那麽叫我們這些普通人如何自處呢?”


    古老頭察覺到了陳良聚斂起來的殺意,於是趕忙解釋道:“我沒有敵意。”


    可是很顯然陳良並不打算相信,因為他的手結了一個印,古老頭歎了一口氣,然後看了他一眼,陳良下意識就要躲避那雙眼睛可是即便是他閉上了雙目在他的眼裏依舊有星辰運轉有大海翻騰,陳良隻覺得氣血翻湧,便是隻來得及道了句:“哎呀,我擦!念師!”便是眼前一黑昏厥了過去。


    而自始至終古老頭都隻是看了他一眼。


    眼見陳良昏倒在地,長安的表情瞬間變得很冷,他把三千拉在身後,目光冷冷的看向眼前這個笑眯眯的古老頭,就像是一個擇人而噬的老虎,那一年長安已經十三歲,個頭竄得很快,當他站起來的時候甚至已經快要追上母親的身高,當然十六歲的三千比長安還是要高一些的,隻不過長安正是長個頭的年歲,再過幾年估計很有可能會反超三千。


    見到長安就要動手,老頭擺了擺手說道:“別別別,我沒有惡意,隻不過讓他睡一覺而已。”


    “你到底想幹什麽?”長安問道。


    “你們可願做我的弟子。”老頭堆起一副諂媚的笑容,極盡和藹,“我的意思是除了讀書識字之外,學我其它的東西。”隻是得到的卻是兩個左右搖晃的腦袋。


    這讓他很是惱羞:“你們可知道先生我的姓氏,我姓古,古往今來的古。”古老頭一臉的沮喪,帶著些許你們這群小孩不識貨的鄙夷,可惜的是兩個孩子對他仿佛就在沒有興趣,依舊搖著頭。


    更有甚者是陳三千這個大傻子在看到自己父親無故昏迷以後竟然接過那把掃帚,子承父業,繼續這打古事業。


    古老頭霸氣的話語完全沒有取得應有的效果,這讓老頭很是悲傷。


    “不生氣,不生氣,這孩子隻是有點傻,要原諒他,要大度……”老頭脾氣雖然怪,可對於孩子他還是下不去手的。


    古老頭試圖繼續解釋,“你們可知道自己正在麵對的是一場天大的機緣,拜我為師的好處可不是一丁點半點的。”


    長安與三千內心毫無波動甚至還想吃一個烤紅薯。


    “在這蒼茫大陸之上,什麽東西是最重要的,實力!隻有有實力才能守護那些你想守護的,去做那些你認為對的事。”古老頭也不給長安與三千做出反應,因為他知道這兩個傻孩子大概也不會做出他想要的驚訝讚歎表示認同的表情,古老頭的時間不多了,那麽多年來自己猶如行屍走肉一般禁錮靈魂才苟延殘喘到了現在,可是他不能繼續苟延殘喘了。


    “實力是什麽?自古以來,劍修第一,可惜的是現在真正的劍修太少了,都盡是一些欺世盜名耍劍的人,修了半世依舊是不知所謂,最後都隻是修成了一個又一個劍奴而已。”古老頭不知是想到了什麽眉宇之間流露出了絲絲煞氣夾雜著一聲歎息。


    “當然這個世界上還有算師、咒師、陣師等等,可是你知道劍修之外最厲害的是什麽嗎?劍修之外,念力為尊!”古老頭的臉上沒有了笑嘻嘻的不正經表情,取而代之的是狂熱。


    “老頭,你就是個念師吧?”長安翻了個白眼。


    古老頭點了點頭表示有些驚訝,“你是怎麽知道的?”


    長安嗬嗬一笑,“難道你沒有聽說過一句話嗎?”


    “什麽話?”古老頭很配合的問道。


    “老王賣瓜,自賣自誇。”長安鄙夷地說道,“看你剛才說話的表情就知道。”


    古老頭有些難過,心想萬一真的收了這兩個孩子為徒,那麽自己會不會被他們倆給氣死。


    “什麽是念師啊?”陳三千停止了揮舞掃帚。


    “念師啊……”陳三千這一問正好撓到了古老頭的癢處,他拍了拍陳三千的頭表示孺子可教,“念師所修的是念力,念力因人而異,就算是同一個師傅教出來的也有可能是截然不同的念力屬性,每個人生下來就有念,有人說念為欲,是妄,是執,是放不下,是怨憎會,是愛別離,是因為求不得而生成的恨,當然,也可以是由於愛而生的願。”


    長安一臉驚悚的小聲說道:“為什麽我總覺得你所說的這個念力透露著詭異與邪惡呢?”


    “庸俗!無知!”古老頭氣得吹胡子瞪眼,“念力博大精深,自古以來就是名門正派所尊崇的,念是由人而生,人之念,正者正,惡者惡,怎麽能說是邪惡呢?”說著古老頭不知從哪又掏出一把戒尺,打在了長安的頭上。


    疼自然是疼的,卻也隻是普通的疼,與此同時長安感受到的是一股浩然宏大的氣息透過戒尺進入了他的識海當中,一股清涼的氣息流過全身,身體頓時都是輕盈了許多。


    可是陳三千這個傻子又不是什麽正經孩子,因為他傻啊。當他看到長安被打之後隨手拿著的一把掃帚舞得是上下翻飛,俗話說亂拳打死老師傅,陳三千這一套組合掃帚打下來也是讓老頭很狼狽。


    可是陳三千這暴脾氣一上來更是讓人害怕,許是被打得慘了,老頭一開始還能保持微笑風度,一遍遍告誡自己:“莫生氣,莫生氣,人生隻是一場戲……”


    “我去他麽的一場戲!小崽子給你臉了是不?”老頭也是急了,情不自禁說出了髒話。


    可是他又不好真的還手,隻好跑,跑啊跑,跑啊跑,跑丟了一隻鞋,又一隻鞋。


    老頭光著腳丫在這山間奔跑,看起來極為狼狽,可是一旁看著的長安很安靜,沒有笑,也沒有幫三千追。


    因為他看得很清楚,老頭的腳沒有著地,他整個人是懸浮在地麵一寸處的,所以長安清晰地知道古老頭沒有惡意。


    陽光下,少年與老頭在奔跑。


    長安的臉上終於還是露出一抹溫暖的微笑,多好的陽光啊。


    古老頭終究還是逃了迴去,在他的那座小屋子外,老頭臉上卻還掛著暢快的笑。u看書 .uukansu.cm


    “先生,您這是被狗熊攆上了?”阿瞞恭恭敬敬地對著老師作了個揖,笑眯眯地問道。


    “什麽狗熊?為師這是在鍛煉身體,鍛煉身體懂不懂?”老頭子吹胡瞪眼道。


    “那您的鞋子呢?”阿瞞完全不打算給這個先生一點麵子,仍舊是踐行著不懂就問的原則。


    “哼,跟你聊天,沒意思。”老頭搖了搖頭。


    “哦……”阿瞞無所謂地聳了聳肩。


    阿瞞為什麽叫阿瞞,關於這個問題他也曾問過先生,當時先生隻是笑,像一個變態猥瑣的大叔。


    後來過了很久很久,老頭子才算是給了一個比較說得過去的理由。


    那一天老頭子喝著酒唱著歌,興許是喝到了高處,他的手搭在年紀尚小的阿瞞肩上,赤著腳,披頭散發。


    “阿瞞,知道為什麽給你取名叫阿瞞嗎?”不待阿瞞迴答,老頭自顧自地說道:“你說這世間人與人,終究不過是互相欺瞞呐。”


    很多年前,老頭子曾經出過一次山,可是最後重傷而歸,那次的傷很重,古老頭差一點沒能活下來,傷好之後便成了這村子裏的教書先生。


    山野之間的夜總是來得很早。


    星辰初上,山林當中便會有許許多多不知名的小蟲發出清脆的鳴叫。


    在山與林之間藏著的是野性與殺戮,看似寂靜的夜裏,有些無數的躁動不安。


    想起很多年前的那段故事,看著在睡夢中嘴角輕輕翹起的先生,阿瞞為他蓋了蓋被子,然後輕聲說道:“先生,您的仇我會為您報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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