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門市的新聞傳媒行業,一直處於國內領先水平。


    大大小小幾十種報紙雜誌,其中的老字號甚至能追溯到三十年前,國民風氣尚未開放的時代。


    不過由於國民生活水平的限製,目前的報紙雜誌受眾基本上還局限在文化人的圈子裏麵,並沒有完全普及開來。


    普通平民老百姓,對於報紙的認知,也就停留在可以糊牆的層次上麵。


    清河中學隻訂閱了市麵上最主流的幾份報紙雜誌,都收藏在圖書館裏。一般隻有教職工在閑暇時間才會閱讀,學生大多沒有這麽高的覺悟。


    所以昨天刊登在報紙上的內容,直到今天才逐漸發酵,流傳開來。


    有人在報紙上發表了一篇內容似是而非的調查報告,矛頭直指清河中學。


    在過去的兩年時間裏,清河中學收容了大量外來學生,其中魚龍混雜。有像王雲霄這樣的戰爭遺孤,或者說流落街頭的社會閑散人員也沒什麽問題。還有一些是在去年的清理整治過程中,從技術工作部門拯救出來的失足婦女。


    這裏麵水太深,不能細嗦,隻能說懂的都懂。


    在前朝時代,天門市作為水陸碼頭,海運港口,經濟繁榮的同時也自然而然地滋生出大量灰色產業。


    都說abc不分家,a產業在舊時代更是傳承悠久的合法營生,不僅規模龐大,利潤也相當豐厚。


    哪怕是在後世,也有不少人天天喊著我與大都督勢不兩立的口號,對此抱有相當寬容的態度。


    但很少有人知道,或者說能夠理解,這個行當的技術工作者們承受著怎樣的剝削和壓迫。


    清河中學接收過來的這批女孩,有不少人的年紀甚至都達不到上初中的標準,別說聽課讀書,連去食堂打飯都費勁。


    但也沒有辦法,條件就是這個條件,隻能統一安排在初一班級裏麵。


    這群女生平時就表現得很內向,自卑,不愛與人交流。過去,對於她們來說是最不願意迴憶的噩夢。


    然而眾所周知的是,這年月你越軟弱就越容易受人欺負,專門有人就愛狂踹瘸子的那條好腿。


    當初清理整治行動還未結束的時候,就有一位風流雅士在報紙上發表文章,洋洋灑灑幾千文言,為廣大寂寞空虛的男性同胞喊冤叫屈,高唿此等倒行逆施之舉禍國殃民。同時又對挽救改造失足婦女的政策冷嘲熱諷,引經據典,暗喻大總統牝雞司晨,使得禮崩樂壞,國將不國……


    然後就沒有然後了。


    無論人,還是話題。


    如今這個事情又被翻出來,刊登在報紙上麵。作者這一次似乎是吸取了前人的教訓,並沒有正麵抨擊,而是采用了比較委婉的敘述方式。


    先將去年的兩輪整治行動大大誇獎一番,然後話鋒一轉,又說起今年以來,警局似乎還沒有類似動作。新政如果不能長久維持,難免舊惡卷土重來,沉渣泛起。


    而後又以筆者某位朋友的口吻,講述當年紅暖閣剛剛捧出來的招牌清倌人小玉岫,那姑娘是何等的風采迷人,如清水芙蓉,粉嫩豆蔻……


    如此絕代佳人,本應為萬眾矚目,卻就此銷聲匿跡,不為人知。


    如今偶然之間再見其人,卻已然麵色焦黃,目光呆滯,神情恍惚,不知承受何等非人待遇。本報記者欲一探究竟,卻被惡霸阻攔,摔碎相機,頭破血流……


    真是可憐,可悲,可恨,可歎!


    通篇文章沒有一個字提到清河中學,卻又處處暗指清河中學,指責校長眼高於頂,指責學校人浮於事,指責學生品德敗壞,指責新政府……


    總而言之,就是這學校爛透了,沒救了!


    拿到報紙,讀完這篇文章,陳燕滿臉問號。


    王雲霄搶相機的事她知道,可小玉岫是誰?


    學校裏有這號人嗎?


    “是不是覺得莫名其妙?”


    “……是有一點。”


    陳燕心說,也不知道這個作者到底想要表達一個什麽中心思想,除了翻來覆去打滾惡心人之外,她完全沒看出來這篇文章的具體用意。


    “如果說,這個小玉岫就是你呢?”


    “我?我什麽時候……”


    “事實不重要,你可以是故事裏的小玉岫,也可以搖身一變成為他們讚揚的貞潔烈女。筆杆子拿在別人手裏,他們想要你變成什麽樣子,就能把你變成什麽樣子。”


    小劉護士拿迴報紙,輕聲說道:“如果你不能正視自己的內心,明確自己的定位。任由別人扭曲篡改,隻會遭遇更可怕的悲劇。”


    陳燕這個時候還無法理解這句話的真正含義,直到當天晚上。


    突然之間的心悸,讓她從床上迷迷糊糊地坐起身來,在黑暗中摸索著走出門去。


    剛走到廁所門口,就迎麵撞上了一雙冰涼的小腳。


    陳燕瞬間清醒,抬頭看去,就看到一個女生脖子吊在房梁上,僵硬的身體搖搖晃晃……


    那一瞬間,她的大腦中一片空白。


    …………


    小葫蘆睡得正香,突然被人掀開被子,從床上硬生生地拖拽下來。


    睜眼一看,黑燈瞎火的,眼前之人雙眼之中閃爍著幽幽的鬼火,差點嚇得心肺驟停。


    “來救人!”


    陳燕沒有多說廢話,將蘸了涼水的濕毛巾往小葫蘆臉上一拍,拉著她衝出宿舍。


    走廊裏躺著一具屍體。


    “我……這誰啊?”


    小葫蘆臉都嚇白了,誰大半夜正睡覺,被人拉起來看到這場麵不害怕呀。


    “不知道,先看看能不能救!”


    “這都涼了!”


    “我看到她的魂魄還沒離體呢!還能救迴來!”


    “那趕緊送醫務室啊!”


    “我背不動!”


    背活人和扛死人是兩碼事,陳燕按住小葫蘆的肩膀,飛快說道:“你今天在課堂上不是學習急救了嗎?先試著搶救一下,我去找老師!”


    說完她便頭也不迴地跑掉了。


    隻留下小葫蘆站在原地瑟瑟發抖。


    “那這怎麽整?”


    小葫蘆整個人都麻了,她學的是急救,又不是勾魂……左思右想,她咬了咬牙,俯下身來爬到屍體胸口上,側耳傾聽了幾秒鍾。


    心跳都停了!救個蛋!


    她連滾帶爬迴到宿舍裏,掏出教材,翻到中間,默默念誦兩句咒語,握住鉛筆頭,對準屍體的心髒部位狠狠地紮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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