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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媽媽笑了幾聲,也沒客氣,顯然是是坐了過去。


    “你怎麽也睡不著啊?有煩心事?”媽媽語氣飽含熱心的問。


    女人輕聲說:“沒有。”


    媽媽不信,“我看你穿的......蠻好,我不認識啊,你別見笑,都是名牌吧?那你,怎麽也坐這車啊?死慢的!”


    女人客氣的說:“我很多年沒休過假了,就想放空一下,找輛慢車......”


    媽媽沒等她說完,就“嘖嘖”兩聲,“你是不是那種女強人啊,就什麽公司高管之類的,電視劇裏演的那樣?”


    女人頓了頓,低調的說:“我自己有家廣告公司。”說完還舉了幾個產品的例子,“那幾個廣告,都是我們公司做的。”


    “哇,那你也見過那幾個明星了?怎麽樣,本人真那麽漂亮嗎?”媽媽說著說著,聲音忽然低沉下去,“我都沒工作過,大學畢了業就結婚生孩子了,生了老大又生老二,一身肥肉都沒時間減,每天忙活家裏的雞飛狗跳還不夠,想找工作,也沒那個心氣兒了。”


    女人禮貌的安慰道:“這樣也挺好。”


    媽媽不同意,追問:“你看著和我差不多年紀,那你創業的挺早啊。”


    女人耐心解釋:“我本科畢業,又出國讀了碩士,在國外工作了幾年積攢了些......”


    “高學曆?海龜?”媽媽“嘖嘖”聲就沒斷過,“我就是個三流野雞大學畢業的......”她越說越鬱悶,頓了頓,忽然拔高了聲調問道,“那你這樣,你怎麽顧孩子顧家裏?”


    女人似乎不太想迴答,半晌才說:“我還沒有結婚。”


    “沒結婚啊?怎麽能沒結婚?那孩子呢?肯定也沒有孩子了?你不打算生孩子嗎?這歲數了,再不生孩子,身體要吃不消的!”媽媽像發現了新大陸,一疊聲的追問下去。


    秦歡樂趴在那兒都覺得這追問讓人心煩的厲害,恨不能說一句:幹你屁事!


    女人卻比秦歡樂的涵養好了不是一星半點兒,聲音稍微艱澀了一些,卻依然盡量和聲細語的說:“我在國外讀書時,我的老師說,如果見到了不認識不熟悉的女性,千萬不要貿然問人家孩子的問題,萬一對方是位不孕不育的可憐人,這問話不僅尷尬,也很殘忍。”


    媽媽不屑的“哼”了一聲,“矯情,咱們國情不同,大家最關心的不就是這個嗎?”


    秦歡樂已經隱隱有些感覺了......


    可那位媽媽卻鍥而不舍的問道:“不說那麽遠的,那你現在不生,打算啥時候生啊?”


    女人的聲音像風中的枯葉,“我......我想這是個人選擇問題吧,不一定就非得......”


    媽媽的聲音陡然帶出了幾分憐憫,“你多大?和我差不多,有三十多了吧?三十多還沒結婚?女人到了這個歲數還不生孩子,那人生可真是失敗!”


    女人聲音都有些微的顫抖了,強自掙紮著,“可我有體麵的工作,有不錯的收入,有......”


    “沒用,那些都是空的,”媽媽嗤之以鼻,言之鑿鑿的說,“沒有生孩子,人生就是失敗的!”


    女人的聲音帶了哭音,“人生都是......”


    “失敗!”媽媽語氣篤定,忽然“誒呦”一聲,似乎手忙腳亂的抱起了一個孩子,“這怎麽,怎麽,你要噓噓啊?哎呀,這也沒有燈,你可真會選時候,我也一起抱不動你們兩個啊。”


    “我、我來吧,”是女人的聲音,暗啞的低進了塵埃裏,“我抱他去廁所吧。”


    “這......這好吧,哈哈哈,真是不好意,你看我這實在沒辦法......那麻煩你了。”媽媽忙應了。


    秦歡樂心裏默默歎了口氣,沒一會兒,就感到有個人從身旁經過。


    他怕那女人發現有人聽到了她們剛剛的談話,會尷尬,刻意沒有抬起頭,隻是身體稍稍向裏側避了避。


    幾息之後,連接處的金屬門響了一聲。


    車廂裏重迴了一片清寂。


    就在秦歡樂迷迷糊糊的即將要睡著的時候。


    從剛才的包廂位置處,再次響起了一陣窸窣聲。


    秦歡樂一陣無語,心想這大半夜的,你不睡覺也別影響別人啊。


    但很快,熟悉的聲音再次響起。


    媽媽抱怨的說:“這車慢死了,要不是買不到票,我是絕對不會遭這份罪的,晃晃蕩蕩,趕上老牛拉車了,這孩子也跟著遭罪,大點的還好說,你瞧這小的,還得一直在我懷裏抱著,他累我也累。”


    女人雋細的聲音迴應道:“那你坐我這邊來吧,反正我也睡不著,你讓兩個孩子好好躺著,還能舒服一點。”


    媽媽笑了幾聲,坐了過去,“你怎麽也睡不著啊?有煩心事?”


    秦歡樂猛然睜大了雙眼!


    不對!


    這絕不是正常人的談話!


    那邊的對話還在慢條斯理的持續著。


    重複的分毫不差。


    秦歡樂陡然站起身來,朝傳來談話聲的包廂跑去。


    可不長的一節車廂,卻像是被無限延展了出去,狹窄的過道無窮無盡,看似近在眼前的距離,他竭盡全力,卻無論如何也抵達不了那個談話的包廂。


    伴著秦歡樂的奮力奔跑,再一次的對談也接近了微聲。


    女人似乎接過了孩子。


    身邊一閃,秦歡樂直覺著似乎有人從自己的身邊經過,他猝然迴望向相反的一側,晦暗中居然真的看見了一個纖細的女人背影,懷裏還抱著一個嬰兒!


    “站住!你站住!”秦歡樂心裏一揪,下意識覺得會有什麽不好的事情發生,來不及細想,便大步追了上去。


    這一次,車廂仿佛重新恢複了常態。


    他很快追上了那個身型漂移鬼祟的女人,眼看著她在前麵側身走進了洗手間......


    他額上暴起了青筋,跟上去抬腳猛的一踹!


    半開的門後,女人的動作一閃而過,他隻來得及看到那女人將手裏的嬰兒,順著半開的窗戶空隙,利落的扔了出去!


    這!!!


    秦歡樂大腦一空。


    就趁著他這片刻的遲疑,那女人極速撞開他,朝車廂連接處的車門跑去,一把扭開了把手,毫不遲疑的跳了出去!


    “不!別!”


    秦歡樂跟在後麵,心驚肉跳的跟著曲腿跳了下去,慣性下弓背在地上滾了十幾圈,才跌跌撞撞的趴起來,四下尋找,遙遙似乎能看見軌道旁一團白色的織物,被風帶起,迎風微微蕩曳著,趕忙奔了過去。


    可一到近前,卻發現那隻是一個殘破的白色垃圾袋,兜著風獵獵鼓動。


    除此以外,別無他物。


    再抬頭,列車早已奔赴遠方,徒留兩條平行的軌道,為他駐留。


    四周蒼茫一片,沒有人煙田舍,也沒有路燈照明,他身無分文,又沒有手機,真是叫天不應叫地不靈......


    可事已至此了,無法強行怨天尤人。


    他挽了挽褲腳,才發現小腿上不知道被什麽劃破了好長一道血口,鮮血淅瀝不盡,隻能深一腳淺一腳的,沿著軌道的方向向前走去。


    月亮倒是圓,清風也好。


    一望無際的田野漸漸也起了變化,開始有了樹叢。


    又堅持了約莫兩三個小時,就在秦歡樂身體疲乏,口幹舌燥,已到極限的時候,遠處樹林中,終於傳來了嫋嫋的童音。


    有了聲音,附近就應該會有民居。


    如今這個時代,隻要有人,就一定會有通訊方式的。


    他這麽驟然離開,也沒有留下隻言片語,被顏老師和小武發現,必然會著急的。


    這麽想著,秦歡樂當下舍了軌道,腳下一轉,循聲往樹林裏走去。


    枝葉中,漸漸露出幾絲光線。


    清脆的童謠聲愈發明晰了,卻仿佛自帶著混響效果,高高低低,遠遠近近,既像耳邊低喃,又像空穀迴音。


    “泥娃娃~泥娃娃,一個泥娃娃!也有那眉毛~也有那眼睛,眼睛不會眨!泥娃娃~泥娃娃,一個泥娃娃!也有那鼻子~也有那嘴巴,嘴巴不說話!”


    一遍一遍,不疾不徐,循環往複,從單一的聲音,漸漸交疊成了一群稚嫩的童聲。


    聲音漸漸有了聚焦,秦歡樂沿著歌聲的方向,撥開雜枝牽絆,終於就著燈光,看清了樹林中一方不大的空地。


    像是鄉村的場院,或是村口的廣場。


    不算濃烈的生活氣息,但煙火倒也還充足。


    剛剛引領他走過來的歌聲,是出自場院中,一群不大的小孩子,此刻正手牽手繞成一個圈兒,圍著中間一個半米高的小土包玩耍唱歌。


    旁邊臨靠樹冠的地方,都拉了細碎的彩燈,底下間隔著擺著各色小吃攤子,瞧著規模還不小,攤位拉拉雜雜,一直蜿蜒進了林間縱深處。


    最外邊的小攤子也沒掛招牌,隻有一個魁梧的老板,帶著一張大口罩,在麵案後麵忙活著。


    秦歡樂雙腿都灌了鉛,體力嚴重透支,拖著疲累的身體,挪到打頭的那個攤子前,拽了張木凳子,先坐了下來。


    “老板,給點兒水喝吧?”


    老板抬頭看了他一眼,向旁邊地上一努嘴,“自己來。”


    靠攤角有個暖壺,秦歡樂自力更生的拽過暖壺,往旁邊折疊桌上的杯子裏倒了小半杯水,剛要喝,嗅了嗅,卻聞到一股說不出的鐵鏽腥味。


    “老板,這水?”


    “喝不慣?”老板眼睛彎彎的看過來,“是我們當地的礦泉水,地下泉,味道重,外地人可能不習慣。”


    秦歡樂本來就讓酒精折騰的反胃,實在將就不了這衝鼻子的味道,將水杯推得遠離自己了一些,皺著眉頭緩了幾口氣,才打聽道:“咱們這兒是什麽地方啊?”他張望了一圈兒,“倒是熱鬧哈,都這會兒了,大家還出攤兒呢。”


    老板從裏麵接話道:“不晚,剛十二點,咱們這兒不是臨著鐵路線嘛,有往來的乘客,捎帶腳走到這兒,方便吃喝。”


    秦歡樂聞言立馬精神了,“這麽說,附近就有火車停靠的站台了?”


    “有。”老板答應了一聲,卻沒說別的,低頭去弄灶膛裏的煤塊了。


    既然有站台,就有工作人員,總能聯係到來接應他的人。


    秦歡樂整個人鬆弛下來,想叫點什麽來吃,又口袋空空,不好意思張口,想著能有個落腳休息一會兒地方,也算不錯了。


    可沒一會兒,老板倒是主動端著一個大海碗走了出來,熱情的放在桌子上。


    秦歡樂連忙解釋:“我不用,老板,不瞞你說,我是迷路了,口袋裏一分沒有......”


    “一碗湯嘛,值啥?”老板又將那碗向他麵前推了推,“這是我自己琢磨的,新口味,剛做出一碗來,正愁沒人提意見,正好你來了,嚐嚐看,不收你錢。”


    “這......不好吧。”秦歡樂口嫌體直,心意大動啊,手指在褲子上蹭了蹭,情不自禁的就朝碗口湊去,嘴貼在碗沿兒上,卻不想那股上頭的腥臭味再次竄上來,熏得人直犯暈,他捂著嘴趕忙彈開了些,不住的幹嘔著問,“怎麽也這味兒啊!”


    老板自己探身聞了聞,“有嗎?我怎麽聞不出來?大概這湯也是用我們當地的水煮的,所以你不習慣?沒事兒,多嚐嚐就習慣了,你來,來喝一口,喝一口就好了......”


    秦歡樂臉色一白,不是他矯情,確實是胃裏翻江倒海,別說喝了,聞一下都受不了。


    他趕忙站起身,往後推了兩步,“不用了,真不用了,麻煩你告訴我一下站台的方向,我這就走了。”


    “急什麽啊?”老板不解的看著他。


    正說著,那群唱著歌謠的孩子,也不知道什麽時候靠了過來,手拉手的,竟然將他圈在中間,繞著他邊轉圈,邊高聲唱著:“泥娃娃~泥娃娃~也有那鼻子,也有那嘴巴,嘴巴不說話!”


    “誒,你們讓開,讓我走啊,別在這兒......”秦歡樂有些急了,顧不上形象,抬起長腿,生生從那些孩子的頭頂上邁了出去,也不敢再流連,匆匆向後麵跑去。


    可沒跑幾步,很快又被後麵的攤主攔住了,笑眯眯的對他說:“你來嚐嚐,我家的湯,也不比剛剛那家的差呢。”


    秦歡樂推了一家又一家,掙命似的才跑出去十幾米,卻顧了上頭顧不了下頭,很快又被那群繞過來的孩子絆住了腳,他一個踉蹌,眼前發花,一頭紮進旁邊攤主捧上來的大海碗裏,兜頭兜臉的腥氣旋即沒頂而上,像是將他整個人都籠罩住了。


    他奮力的掙紮,卻無論如何也掙不脫,氣管閉塞,唿吸受阻,很快便陷入了一種瀕臨窒息的恐慌之中。


    救救他啊.....


    誰來救救他啊......


    四維空曠,毫無抓手,也沒依托。


    空茫的就像整個世界,唯剩下他孤寂的一個人。


    腦中的意識越來越慌亂,也越來越模糊。


    耳畔都是與世隔絕的汩汩水聲,真空了一般,隻有自己擊鼓一樣轟鳴的狂躁心跳聲。


    四肢越掙紮,u看書 ww.uukanhu 越乏力,越乏力,越渴望唿吸......


    兩肺之間,都是針紮般的細密碎痛,氣管灼燒幹澀,臉孔憋漲泛紫。


    不行了......真的不行了......他快死了吧......


    那種無所適從,又無可遁逃的恐懼感,從四麵八方圍追堵截,幾乎要將他推入到某種分裂癲狂的臨界邊緣......


    倏然間......


    唇畔附上了寸許柔軟的觸感,隨之而來的,涓涓空氣順著口腔,流淌進了肺裏,複蘇了他瀕死的身體。


    唇邊一空,耳側卻有一個醇厚低沉的聲音,隨即清徐的響起:“小樂,別怕,我在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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