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卿不知道自己在劉太監心裏成了“多智若妖”的代表,他把玉佩好好地放在懷裏,然後連忙問道,“我能不能去看文耀兄?”


    太子殿下看他把玉佩好好收起來了,心裏莫名喜悅。


    聽到他的問話,微微笑了一下,莫名帶了幾分寵溺的意味,“自然可以。”


    招了招手道,“劉全,去帶路。”


    劉全此刻已經把謝卿的地位在心中升了又升,抬頭看到太子稍帶寵溺的表情也一臉鎮定。


    玉佩都送出去了,露出這表情也不足為奇吧?


    ……才怪!


    太子清雅絕塵,雖溫潤儒雅對待眾人彬彬有禮,但作為國之儲君,性子實則孤傲而果斷,不經意間就會露出居高臨下之意。


    如同古林裏滿是霧氣的深潭,深不見底,平靜卻始終與眾人隔了一層。


    雖然讓人心生向往,但卻也難以靠近。


    就像是看得卻摸不著的皎皎明月,光輝籠罩著世間所有人,卻沒人能讓月亮為他自己一人閃爍。


    隻瞥了一眼,太子那帶著幾分縱容的神情徹底奠定了謝卿在劉全心中的地位,連忙低頭恭恭敬敬地帶著謝公子離開。


    —


    這邊賀文耀坐在牢床上,也許是接受了自己的命運,此刻很是愜意地翹著腿靠著牆,嘴裏叼著一根牆上拔下來的草。


    他是想開了。


    既然早晚得一死,不如在僅剩的日子裏快活些。


    況且他本來就打算自殺了。


    如今卿弟還活著,已經讓他滿意極了。


    “嘩啦——”


    聲音響起,賀文耀頭也不迴,繼續看著烏漆嘛黑的屋頂。


    一邊想著,卿弟如今這麽年輕,過幾年美妾嬌妻在懷,壯誌英明在外,會記得自己這早死的兄長幾年?


    或許是在牢裏的這幾天想卿弟想的多了,賀文耀恍惚聽到了卿弟的聲音。


    “文耀兄?”


    他自嘲地笑了笑,自己可真像那話本子中走火入魔的武癡,竟然都出現幻聽了。


    這邊謝卿一路走過來,看著這陰森的牢房。


    撲麵而來的血腥味與腐臭的味道衝入喉道,讓人幾欲作嘔。


    稻草上幹枯後發黑的血塊,空中飄蕩的大片蜘蛛網,不怕人到處亂跑的老鼠,惡劣的環境讓謝卿難以想象,——養尊處優的文耀兄怎麽受得了這種環境?


    直到他看到了叼著草根,翹著二郎腿晃悠的賀文耀。


    喊了他好幾聲都沒反應。


    好像他此刻不是被困在牢房中,而是處於戲台之下,沉迷在什麽美妙絕倫的歌舞之中。


    謝卿心中升起的傷感很快被消磨了。


    他對身後的劉全點了點頭,示意他在外麵等候,然後走近幾步拍了拍門,“賀文耀。”


    賀文耀這才迴過神來,聽出來這聲音是誰後,一下子從床上跳了起來,衝到了牢門旁,隔著柵欄緊緊握著謝卿的雙手。


    才關了兩三天,雖然是髒亂了些,但還有個人樣。


    此刻看見謝卿激動到一句話也說不出口。


    謝卿看他似乎精神氣十足,這才鬆了口氣,抿嘴道,“文耀兄,別忘了你我一同喝酒的約定,千萬好好照顧好自己。”


    賀文耀此刻正激動著,沒理會到他的意思便點頭迴應了。


    顛三倒四地不知道說了些什麽。


    直到有人過來催促,謝卿才離開。


    因為已經下定決心要救下賀文耀,離開之時他甚至沒有太多的傷感。


    隻是滿心想著接下來要做什麽準備,才能保下本該問斬的賀家嫡幼子。


    這幾年掙下的金錢利益相佑,鋌而走險去聯係賀丞相存活的餘黨,能否讓這案件中不起眼的賀家嫡幼子假死逃生?


    ……


    等他走後,故作堅強的賀文耀才一步一步地迴到床上。


    和謝卿剛剛說的每一句話都是他的臨終遺言,在他腦海裏清晰播放。


    “你我一同喝酒的約定”這句話賀文耀莫名在心中念叨了幾句。


    揣摩著其中的含義,賀文耀突然明白了什麽。


    他猛然站了起來,藏在陰暗中的麵容看不出神情。


    猶如全身的血液逆流衝上了頭頂,在血脈中沸騰之後又陡然冷卻了下來。


    良久,才捂住臉,低低地笑出了聲來。


    卿弟啊卿弟,你要我怎麽說你才好?


    ……明明也是自身難保,卻還想著拯救別人?


    賀文耀隻是不接觸政事,但政治敏感度可不低。


    謝將軍帶兵在邊關許多年,建立了許多功業,後來皇上收迴謝家兵權,派大皇子前去。


    大皇子在邊關不到十年,謝將軍提拔上來的將領便陸續變動職位,最後被調走。直到新兵逐漸忘記了謝將軍的傳奇,才喚迴大皇子,派出謝將軍。


    謝將軍隻有一個孩子,在他戰死沙場的謠言傳入京城時出生。


    謝將軍的兒子小小年紀便入宮做了太子伴讀。


    這已經是君王在忌憚了。


    卿弟竟然還想著老虎頭上拔毛?


    明明是再聰慧不過了……


    我不敢為了給你報仇而禍及全家。


    自然也不敢為了活命而累及你呀。


    笑著笑著就停了下來,嗓子裏莫名失聲,發不出一聲言語。


    淚水打濕了眼睫,晶瑩的淚珠淺淺掛在眼睫上,又重重地砸落在地上。


    “謝卿。”賀文耀尾音哽咽嘶啞,深深地閉上了眼睛。


    早已不複之前的瀟灑。


    —


    謝卿出來後像是放下了心裏的一塊石頭,整個人都容光煥發了,看到椅子上的太子殿下,主動向前行禮打招唿。


    放下手裏的狀紙,太子殿下抬頭看了過去。


    見謝卿有些高興的模樣,有些詫異。


    想來想去不知道到底有什麽值得如此他喜悅的事,索性問道,“卿弟看見了賀文耀就如此滿足了?”


    謝卿眨了眨眼睛,“能在文耀兄去前再見一麵,已經很好了。”


    謝卿低著頭,便沒看到聽到他說完話後太子皺起了眉頭。


    也許太子和謝卿的相處時間不比雲辭月、賀文耀兩人長久,但對他的了解程度卻是謝卿自己都難以理解的。


    或許是從謝卿說出“父不慈,子不孝”之時,或許是更早,早在謝卿帶了糕點在尚書房吃的時候,就能從中窺見謝卿骨子裏對規矩的蔑視。


    世間的墨守成規,約定成俗的規則,乃至官場皇權他都敢試探!


    這樣的、偽裝很好但依舊離經叛道的謝卿,會因為他認定的兄弟被判了死刑就放棄不管嗎?


    ——會認命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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