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像現在,有了李友亮最後這句話,楊小洋心裏暖暖的。


    她給林萍發了一個信息:李莉想要哪套房子?


    擔心林萍起疑,又追加一句:我就是問問,心裏先有個數。


    林萍這邊剛填完交接單,正在收拾東西。


    在這個休息室裏待了大半年,此時要離開,雖然以這樣的方式,還是有點舍不得。


    此刻,偌大的休息室隻有她一個人。


    本來這個點兒,該走的都走了,沒走的都是有事情要處理的。


    這會兒也都去忙了。


    因為她不爭不搶又善解人意的性格,林萍平時人緣很好。


    可是,趕在這個節骨眼,這麽一個兢兢業業的員工,為人善良的同事,要走了,連一個送安慰的人都沒有。


    雖說林萍本身也不喜歡那樣的氛圍。


    但是,此刻也難免失落。


    她想起了上大學的時候,因為考學,她隻身一人來到這個城市。


    跟眾多莘莘學子走進象牙塔的心情不同,她來的有點悲愴。


    在媽媽生下妹妹之後,重男輕女的爸爸開始夜不歸宿。


    媽媽一邊照顧不滿三歲的她,一邊哺乳妹妹,還要上班掙奶粉錢。


    媽媽上班的時候,她和妹妹被送到工廠的保育園,一大排的搖籃掛在兩根平行的粗繩上,繩子的兩頭用鐵釘鉚在水泥牆裏。


    那情形頗像現在的纜車。


    孩子一哭,看管的阿姨就晃動一下繩子,一排搖籃就晃晃悠悠地蕩起來…


    妹妹不哭鬧的時候,林萍就坐在保育園的窗邊看阿姨忙碌的身影,或望著外麵發呆。


    一聽到妹妹的哭聲,她就趕緊過去哄妹妹。


    這麽多的孩子,林萍總是能一下子就聽出妹妹的哭聲…


    就這樣過了一年多,媽媽實在扛不住了,無奈之下隻好把林萍送給自己的妹妹——林萍的二姨。


    那一年林萍才4歲。


    有限的記憶裏,那是一個冰天雪地的冬日,簡陋的長途汽車站旁,媽媽一手抱著妹妹,一手拉著她,肩膀上還背著一個大背包。


    裏麵是她——林萍所有的家當。


    旁邊站著隔壁的劉姨,劉姨要去二姨的城市,捎帶上林萍。


    林萍心裏有千言萬語,有無數的不舍。她仰著頭小心翼翼地扽扽媽媽的衣角,可能是穿得太厚,可能是風聲太大,可能是林萍的力氣太小,媽媽終究是沒有注意到她的動作。


    就這樣,所有的不舍都深埋在一個四歲孩子的心裏。


    長途汽車來了,劉姨一手接過媽媽肩上的背包,一手拉起林萍匆忙上車。


    汽車開動了,林萍站在車廂裏,很久很久都不願意坐下。


    車窗的玻璃上都是霧氣,根本看不清外麵。


    但是,林萍卻清楚地看到白茫茫的世界裏有一個深色的人影 ,鑲嵌在那裏,直到汽車拐彎不見…


    二姨夫是當地的一個小幹部,官位不大,瑣事不少。


    每天都有人找他處理各種事情。


    處理完了要麽請他吃飯,要麽給他家各種特產小吃。


    這就是所謂的縣官不如現管吧。


    所以,二姨家雖然不算富有,但是小日子絕對過得去。


    這也使得林萍自此後的童年物質並不匱乏。


    這也是林萍工作以後,自己購買物品絕不濫買的習慣養成。她的用品和衣物都少而精。


    在她沒跟楊小洋說自己的這些過往之前,楊小洋還以為她的家境很好。


    單從第一次見麵時的衣品就給了楊小洋這樣的印象。


    二姨家還有一個姐姐,大林萍7歲。


    姐姐從小豐衣足食,父母嗬護倍加,所以,小小年紀,大方、懂事、開朗、不計較。


    對林萍的到來沒有任何抵觸。


    如果說童年曾經有溫暖,曾經有陽光,那就和姐姐一起的日子。


    雖然二姨二姨夫一直說就當自己家。


    小小的林萍知道,這不是自己家。


    也就和姐姐一起關上門吃姐姐抱進來的各種零食的時候,也就是和姐姐一起鑽進被窩聽她講學校裏各種八卦的時候,林萍才會忘記自己是誰,自己在那裏,才會肆無忌憚的哈哈大笑。


    等林萍小學還沒畢業,姐姐就已經離開家去外地上大學了。林萍心裏的圍牆也再次築起。


    不惹事,不給別人添麻煩,不讓家人為自己操心,是林萍的格言。


    高中三年,林萍每天都過地小心翼翼。


    不害怕學習考試,而是害怕引起別人的注意。


    小時候最怕大人們見到說她漂亮,尤其是姐姐也在的時候。


    長大最怕男生留意她漂亮,生怕一不小心引起了誰的注意。


    她可不想讓老師找家長,她不能給二姨二姨夫添一點麻煩。


    雖然二姨二姨夫一直對她都很好,甚至早把她當作自己的親生女兒。


    林萍也早就把這兒當成了家。


    可是,雪地裏分別的場景在腦海裏刻畫的太深了,白茫茫大地上那團深色的身影太清晰了。


    讓林萍從沒有忘記過自己是誰。


    從哪裏來?


    來幹什麽?


    高中時期林萍獨自迴過兩次老家,都是二姨安排她迴去的,不管怎樣,那裏有還有她的媽媽和妹妹。


    父親開了一間工廠,就在離家不遠的鎮上。


    在廠子裏公然養了女人,據說還生了孩子,是個男孩。


    林萍想問媽媽為什麽不選擇離婚,好幾次話到嘴邊都沒有問出口。稚嫩的她既安排不了自己的人生,更安排不了的媽媽的人生。


    還有,她這些年不在家,跟媽媽之間的鴻溝也愈來愈大。


    每次見麵,除了客氣就是沉默。


    妹妹已經長大,和林萍一樣出落得水靈漂亮,就是學習不好,脾氣也差,整天逃學。


    林萍知道那是家庭沒有給到妹妹穩定的環境造成的。


    媽媽還在那間冷庫裏上班,她得掙妹妹的學費和自己的養老錢。


    那時候林萍就想,一定要好好學習,考出去,離開這個地方。


    不僅僅是離開自己的家,也離開二姨的家。


    當她一個人走進燕城科技大學的宿舍時,終於解脫的心情沒有放飛,反而更加沉重。


    她知道,前路漫漫,這才是真正的開始。


    就像此刻,這樣的公司不值得她留戀,離開也是早晚的事。


    可是,現在,往事如昨。


    林萍想起剛來的時候,大家每天無所事事,早上就著早餐開啟各種八卦,上午就著熱點新聞討論中午吃什麽,下午午休後開始研究誰家附近的早餐好吃,第二天由他給大家帶…


    剛開始公司還沒有食堂,中午點外賣,附近各家飯店的外賣都點個遍之後,開始帶飯。


    每天下班前,寫菜譜抽簽,每人抽一張,抽到什麽菜明天帶來個什麽菜,可買可自己做。


    曾經,那一頓頓豪華早餐,那一桌桌豐盛的午餐都還曆曆在目…


    又想起項目附近那個快要倒閉的遊樂場裏的碰碰車,5塊錢碰一次,每次10分鍾,他們講價到10塊錢碰五次,一共50分鍾…


    “放著也是生鏽,還不如給我們開呢。”


    楊小洋講價的聲音猶在耳邊。


    “老板賠得起,我這老腰也碰不起。”


    想起魏霞頭天下班開完碰碰車,第二天去做腰椎牽引的情景,林萍不禁啞然失笑…


    想起地鐵口那個賣麻辣燙小髒車,每一次楊小洋他們下班相約在地鐵站吃麻辣燙,都會把林萍饞得,吸引她跟他們一起去地鐵站。


    “噗”林萍差點笑出聲來。


    自己就住在項目後麵,去地鐵站幹嘛?


    為了吃完麻辣燙坐地鐵去小洋家住一晚。


    為了去小洋家才來地鐵站吃的麻辣燙?


    還是為了吃麻辣燙來到地鐵站然後坐地鐵去小洋家?


    傻傻分不清楚。


    “嘟嘟嘟…”就在林萍沉浸在往日歡樂的時候,手機響了。


    她拿起來看到是小洋的名字。


    她整理一下思緒,接通先開嗓:


    “你咋還不休息,這都10點多了,我收拾好了正準備走呢…”


    “萍萍,我跟你說個事,”楊小洋盡量壓製住自己的激動,她說:“你那個孕婦客戶的房子李友亮已經找人留好了,你等會兒跟她說一下,讓她迴去休息,明早再來。這樣你迴去也踏實了…”


    “什麽?你說什麽?”林萍下意識地疑問。


    “誰給她留的…小洋你…你找李友亮了是嗎…你幹嘛找他…再因為這個影響他的工作…”林萍著實沒有想到楊小洋帶來的是這個消息,一時有點語無倫次。


    但是,她的腦子還是清醒的,她知道楊小洋除了找李友亮也隻有找李友亮。


    她想到剛才小洋管她要客戶選的房號…


    “你別管了。”小洋這個時候語氣是有點輕鬆的,“李友亮說不太為難。”


    “哎,老楊,”林萍喊了楊小洋的“官稱”。


    “你讓我說什麽好…”真是千言萬語都無法表達的感謝。


    “好。”林萍整理了一下情緒,迴歸到平靜,說道:“小洋,大恩不言謝,既然這樣我就不客氣了,你先替我跟亮子說聲謝謝,感謝的話咱以後再說。我這就跟客戶說一聲,讓她迴去別排隊了,我自己也迴去,你也現在就睡覺。”


    “然後,我把她的姓名電話號發給你,明天用她的名字定,簽合同的時候再加上她老公的名字,有結婚證不算變更…”


    林萍一口氣說完就收線了。


    她不能多說了。得讓楊小洋趕緊休息,未來的幾天都夠她忙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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