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正欲開口問她,翠袖卻從遠處跑來了。


    翠袖停下腳步,向我微微一福,便轉過去對濯蓮說:“夫人吩咐的吉時就要到了,還請小姐移步紅線閣。”


    濯蓮微不可聞地嘆了口氣,對我說:“我說的就是這個。”


    她沒挑明了說,我卻明白。


    姻緣樹下。


    她故意忽視了翠袖不贊同的眼光和特地搬出來的梯子,將紅線係在了一個伸手就能夠到的地方,打了一個別致的結,又朝我使了一個眼色。


    我知道,她是想讓我在她走後摘下這紅線,我不能給她姻緣,她就永世不求姻緣。


    送她到寺門,突然下起了淅淅瀝瀝的小雨,她遣了翠袖去寺裏借傘,我們終於又有了一點獨處的時間。


    我問她:“柳老爺柳夫人,知道我是女子嗎?”


    她搖了搖頭。


    我又問:“如果一個家徒四壁,一無所有的窮小子去柳府求親,會是何等光景?”


    她靜靜:“若我以死相逼,也許有可能同意入贅吧,至於別的……”


    而我一介女兒身,入贅是萬萬瞞不住的。


    我突然靈光一現。


    “如果那個窮小子,騎著高頭大馬,烏紗帽紅綢花,帶著賜婚諭旨來求娶你呢?”


    “你是說……”濯蓮有點反應不過來。


    “濯蓮,從明天開始,你安心在家等我四個月。若我能迴來,我娶你過門,若我迴不來……”


    “若你迴不來,我立刻另嫁他人,看你敢不敢不迴來。”濯蓮有些生氣,“你必須迴來!”


    “我一定迴來,我不在的日子裏,你可要乖乖的。”我抬眼看了看,四下無人,我終於不再克製,輕輕抱住了濯蓮。


    “你這四個月,可不許抱別的姑娘!”她佯作兇悍的語氣卻染上了一層明顯的哭腔,“看也不許看!”


    “好好好,我隻看香包上那朵小蓮花,什麽都沒有那朵小蓮花好看,好不好?”我抹去她眼角的淚水,慢慢放開了她。廣陽寺的構造我熟悉,翠袖取傘,這會該在迴來的路上了。


    她也意識到了,正了正神色,免得讓翠袖發現什麽異樣來。


    等了沒一會,翠袖撐著傘迴來了,我定定地看著濯蓮在雨幕中漸行漸遠的月白身影,像是要把這畫麵刻進骨血。


    後來我也常常想起或者夢見這一幕。當時的我卻沒想到,這是我這一生,見到她的最後一眼。


    第3章 第 3 章


    我是一個姑娘。


    一個背著行囊,遠走他鄉的姑娘。


    我坐在茶肆二樓靠窗的位置,正對著一會兒即將人滿為患的皇榜。


    茶肆中央的戲台子上,紅袍烏紗,扮相清俊的女子正唱著一口咿咿呀呀的黃梅腔:“為救李郎離家園,誰料皇榜中狀元……”


    我愣了愣。這詞可不是像極了我,隻不過我是“為娶嬌娘離家園,隻求皇榜中狀元”。


    我這頭還在想著,街的那頭卻傳來了一陣嘈雜,騎著高頭大馬的官員在官兵的護送下,將明黃的皇榜張貼上牆。


    我終是坐不住,結帳下了樓,奮力擠到皇榜跟前,仰起脖子看那第一個名字。


    狀元郎,江蠡。


    我終於如釋重負地吐出一口長氣。


    我想起那日與濯蓮分別後的場景。我折迴姻緣樹,解下了濯蓮親手係上的紅線,又搬了梯子,把那紅線繫到了最高的枝頭。


    我當時想著,若我得以歸來,我給你天下最好的姻緣,若我迴不來,我祝你嫁給天下最好的人。


    還好,濯蓮,我做到了。


    我要迴來了。


    四月前,姑蘇。


    送走濯蓮的第二天,我照常到私塾上學。同桌江蠡又遲到了,我看著他鼻青臉腫的樣子,又想起前日夫子公布的明經分數,心裏已是明白了。江蠡的父母望子成龍,江蠡卻實在不是什麽讀書材料,也誌不在此,這在私塾已經不是什麽秘密了。


    於是我下學去找了江蠡。


    “江蠡,我想頂替你的身份考功名。”我也不繞彎子,直截了當開門見山。


    “啊?”江蠡有些茫然,像是不懂我在說些什麽。


    “我是說,我以江蠡的身份參加科舉,若我取得功名,你的父母將如願成為官員的父母,江家會光耀門楣。而你,可以去做任何自己想做的事:從商,務農,遊覽名山大川……”


    “用你永遠不可能用得到的科舉機會,換江家一個光宗耀祖的可能,給你的雙親一個得償所願的機會。你不虧。”我想了一夜的說辭,還是很有誘惑力


    的。


    “可你成績這麽好……為什麽不用自己的真實身份參加科考?”江蠡不甚靈光的腦子卻是機智了一迴。


    “你也知道的……”我故作為難狀,“我是廣陽寺收養的棄嬰嘛……沒有正式戶籍的……但我又實在想參加科考……”其實戶籍有倒是有,上麵的性別拿出來嚇死你……我這樣腹誹著。


    “嗯……”他看起來像是動搖得厲害,“我迴去問問父母的意見。”


    “沒問題!你明天上學給我答覆吧!”以江蠡父母對功名利祿的追求,我很有信心拿下他們。


    果然,第二天一早,江蠡把我拖到了學堂的角落,四下張望了沒人後,神秘地朝我點了點頭:“我父母同意了。”


    我揚起意料之中的微笑:“那你明日把你的戶籍牌帶來給我。”


    “哪用明日啊,我父母一聽我的說法就把戶籍牌拿給我了,叫你盡快上路呢……給我時那眼神,活像已經見著了我頭頂的烏紗……”江蠡忍不住抱著雙臂抖了抖。


    我看著他那樣,忍不住大笑了一陣,好容易止住了笑,我想起一些重要的事情來:“你有沒有和你父母說清楚,我隻考功名,考完功名後做什麽官,求得什麽賞賜,是我的自由?”


    他忙點頭:“說了說了,我父母倒是覺得沒什麽,橫豎真讓我去考,定是連個秀才都考不上的。若你哪日真的高中,我江家得個舉人之家的名號,那也是賺了。”


    我這才算放下心來。


    我頂著江蠡的名號從鄉試考起,日夜苦讀,終是趕在離科考還有兩月不到的時間過了縣試,籌謀著進京趕考。


    期間辛苦按去不表,好在今日我真成了狀元。


    禦花園,瓊林宴。


    絲弦綿綿,水袖翩翩,我坐在皇上下首第一的位置,緊繃著精神等著皇上說話。


    “江愛卿何在?”皇上擱下手中的酒盞。


    “微臣參見皇上。”我不敢正視高台上的帝王,向上首拱手行臣禮。


    “江愛卿想必知道,每一任狀元均可向朕討個賞賜吧!”皇帝笑得爽朗。


    怎麽不知道,我就是衝著這個來的。


    “微臣略有耳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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