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因裏希·巴赫為我推開門,蘇黎世已經是夜晚了,空氣薄透,夜燈輝煌。


    我卻在人群中感覺到有看不見的眼睛在盯著我。


    我走出銀行的大門,在街道中轉來轉去的,而身後那些看不見的眼睛卻如影隨形。


    我步行。


    “一直向前走。”完全沒有口音的英語出現在我身後。


    我沒有迴頭。


    我走過街道,走過教堂,走過一片墓地,走過高大的石碑與柏樹,在我站在一片灌木叢旁邊的時候,身後這個聲音說話,“請等一下!”


    我迴頭,結果看見一個黑洞洞的槍口對準了自己的眼睛!


    周圍還有一些人,全部是白種人,曾經是特種兵的外表與氣息,他們安靜的站在距離我不遠不近的地方,謹慎的守住幾個點,控製著這裏的局勢與氣氛似乎在等待著誰。異常安靜,配合著墓園的環境,讓人產生一種已經死亡的恍惚。


    三輛黑色的經過改裝的梅賽德斯沒有聲息的滑過來。


    停車。


    有人拉開車門,勛世奉下車。


    他站在車旁,不動,我也沒有走近他。


    “蘇小姐。”他隻說了一個名字,聲音就驟然停止。


    他看著我,像是見到了此生最不可能在這裏看見的人,也像是發生了此生最可怖、最不應該發生的事情。


    勛世奉的雙眼凝結成寒冰,似乎是永不融化的凍土。


    怎麽會是你?


    “你,你是……”


    中文,他說的是中文。


    他說不下去了,這樣足可以毀滅他信仰的現實,讓他無論如何不能相信,但是在現實麵前,卻又無論如何不能不相信。


    “alice,你是……”


    勛世奉看著我的眼神從驚愕到冷靜,然後是冷酷,最終,迴歸死寂。


    我說,“勛先生,我是蘇離。”


    第200章


    我沒死?!


    周圍異常寧靜,墓園中青糙的味道,掉落的鬆針在豐厚的土壤中腐爛,還有,白色的玫瑰在這一片陰影中,寂寂無聲的盛開著。我能聽見樹枝上幾聲鳥鳴,也可以看見我眼前的槍口收起來,甚至,我可以感知到勛世奉的唿吸聲音。


    這裏的一切都在薄透的空氣中顯示出真實的味道,似乎,我一伸手就可以觸摸到。


    這是,活著的感覺。


    我為什麽還活著?


    為什麽,我依舊可以站在這裏,而不是如同馮伽利略曾經警告我那樣,一旦別人知道我的真實身份,我就會灰飛煙滅?


    勛世奉向我走過來。


    他伸手,拽住我的手腕,扯進懷中,向車子那邊推著我。


    “走!”


    除去這樣一道聲音,這裏安靜的沒有一絲活氣,死寂的如同百年金絲楠木棺。


    直到,——


    “四哥,放開她。”


    墓園盡頭,一個人站在那裏,他無視周圍那些人對準他的槍口,慢慢走近。


    “如果,您還想在涉嫌了買兇殺人之後被免予起訴,並且讓你這些木偶們活著離開蘇黎世。”


    勛暮生的身影在黑暗中逐漸閃現出來,他背後是另外一些槍手,幽靈一般散開,端著槍,正對著這邊。


    他笑了一聲,帶著諷刺的味道,“不要忘記,我是在這裏長大的,勛家在瑞士的勢力,超乎您的想像呢!”


    勛世奉似乎沒有聽見,他推著我走到那三輛車子前麵,而此時,墓園外的路燈起了作用,那些冰涼如同的溪水一般的光芒照在我的臉龐上,勛暮生震驚的似乎以為自己在夢境中。


    “alice,你怎麽在這裏?”他看了看周圍,“別人呢?”


    勛世奉冷淡的迴答他,“這裏隻有我們兩個人。”


    “不,不是。”勛暮生有些茫然,同時有些疑惑,“我知道蘇離今天下午在蘇黎世銀行,我知道你過來就是為了找到她,我知道你,……”


    勛暮生直接走到勛世奉麵前,“為什麽這裏隻有alice和你,隻有你們兩個人,我是來找蘇離的,她在哪裏?”


    “這裏隻有我們兩個人。”勛世奉重複。


    “你,同alice,到這裏來,……,你們兩個……”


    勛世奉沉靜的告訴他,“這裏隻有我們兩個人。”


    勛暮生似乎從這非同尋常的三句話中,感知到了什麽,這三句話是一模一樣的,完全沒有必要的重複,但是,勛世奉卻重複了三次。勛暮生轉而看著我,他臉上的茫然與疑惑逐漸淡去,眼神有些恍惚不定,他看著我,從上到下,仔仔細細,裏裏外外的反覆看著我。


    “alice,你,……,阿蘇?”


    遲疑的口氣,試探的言語。


    “是我。”


    “你,怎麽會是alice?”


    我無法開口,我無法解釋,死去的人,是如何重返人間。


    勛暮生又問,“劍橋的校訓是什麽?”


    ……


    “阿蘇,如果你是阿蘇,如果這不是一個詭異的玩笑,alice,你告訴我,劍橋的校訓是什麽?”


    “hinc lucem et poc sacra(拉丁文,此地乃啟蒙之所和智慧之源)。”


    “我們當時在劍橋住在哪裏?”


    “giant egg,那是你哥哥要求搬過去的,那裏有虹膜測控係統,是最安全的宿舍,麵對喬桑大教堂,每天可以聽見他們敲鍾的聲音。”


    “當時我們搬家,你不願意,我哥哥說給你一件禮物,結果你同意搬家了,那件禮物是什麽?”


    “極瘦的一雙jimmy choo 水藍色的靴子,我餓了三個星期,每天隻吃一頓飯,最終才穿進去。”


    ……


    每問一句,就是一分坦白,也是一分篤定,同時,似乎也是一分絕望。


    最後,勛暮生看著我的眼神不再疑惑,也沒有欣喜,也剩下深沉的痛苦與掙紮,“最後一個問題,alice,我們第一次到倫敦見我哥哥的時候,你對他說過的第一句話是什麽?”


    我,“……”


    他,“alice,即使你全部調查了蘇離的一切,這句話你也是絕對不可能在任何材料上看到過。告訴我,你見到arthur的時候,說過的第一句話是什麽?”


    我看著他,同時也看著勛世奉。


    此時,他身上散發著冰冷沉寂的味道,眼睛毫無情感,像爬行動物,而他本人側好像從冰封的河流中一步一步走向水的最深處,那裏深不可測。


    我記得那一天,異常鮮明。


    複活節前的倫敦,美的如同讚美詩篇。


    繁花似錦。


    春天的眼光很清透,像輕柔的絲一樣,透過窗子,一絲一絲的撒在地毯上。我們透過這樣的光,看著外麵的海德公園顯得鬱鬱蔥蔥的,那裏很熱鬧,有人在跑,有人在笑,還有一些身穿白褲紅衣黑帽的騎手在騎馬,那個時候,藍天可以籠罩所有的一切!


    唿吸都是清透綿薄的。


    僕人為我們推開門,我跟著勛暮生走進去,他口中的哥哥坐在一把黑色的天鵝絨椅子上,正在看書。


    他有一張讓人看過一眼,就無法忘記的臉。


    可是,當時的陽光太刺目,照在他的身上,讓他的整張臉顯得異常模糊,好像籠罩上了一層霧氣,可是,他的眼睛卻在這片霧氣中顯得格外醒目。


    他是那種人。


    那種有著一雙與眾不同的眼睛,他區別於別人的不僅僅是他的俊美,更是他的眼睛。


    藍鑽一般。


    那是我第一次近距離看到勛暮生口中的傳奇。


    那一年,他隻有25歲。


    我看著他,如同當年我看著他一樣。


    墓園邊,我告訴勛暮生,“四哥,我是小暮的室友,我叫蘇離。”


    ……


    勛世奉撇開勛暮生,將我帶迴我們居住的地方,寶寶早已經讓保姆安撫的睡覺了。


    夜間開始下雨。


    落地窗打開,露台外麵是湖水,遠處是阿爾卑斯山。即使在這樣註定不寧靜的夜晚,湖水依舊幹淨如昔,似乎可以把人的靈魂淨化。


    勛世奉站在露台外麵抽菸,手中的香菸燃燒著,發出縈繞他的煙霧。他身邊是一個白色瑪瑙盤子,裏麵是清水和白沙石,正是熄滅香菸用的。他不說話,隻是吸菸,一根接著一根,不到子夜,白瑪瑙的盤子中的菸蒂已經裝滿,氣氛連同陰雨中散不開的尼古丁味道一般,壓抑到極點。


    我坐在沙發上,麵前的胡桃木茶幾上放著一疊資料,這裏有很多東西,甚至還有一封我留下的遺囑。


    勛世奉終於吸完了所有的煙糙,他散了煙味走進來,“我看見那封遺囑,如果你出了意外,那麽你名下一切財產歸於我同daniel,那裏還有你的簽名,不能說完全沒有法律效果,但是如果有律師的佐證,似乎分量更足一些。”


    我低頭,“就算沒有律師的佐證,不,就算沒有任何遺囑材料,這種資料在你手中份量也是一樣的。”


    他知道我說的是什麽意思。


    果然,勛世奉聽懂,他冷笑一聲,逕自走過來,坐在我的對麵。


    我們中間間隔著一整條胡桃木茶幾,上麵的資料如山如海。


    max的效果高的如同機器人一般,冷人震驚,他們從我在北京的舊寓所中把我收藏的所有字畫,那些小秘密,還有各種原本不為人知的材料全部擺放在上麵,甚至,還有我那個手機。那個iphone曾經被勛世奉查看過,又被安裝了屏蔽軟體,我說怎麽最近連一個小夥伴都不與我聊天了,我還以為我自己的人緣越來越爛了。


    “alice,告訴我,這究竟是怎麽迴事?如果不是看到這些。”勛世奉的眼神掃了一下眼前這些東西,“我還以為你精神分裂了。”


    我沒有說話。


    他,“或者說,我以為我自己精神分裂了。你現在是在告訴我,我兩任妻子其實都是同一個女人?——這該死的活見鬼!”


    半晌,我才說,“我不知道,幾年前我醒過來就是這個樣子,當時我還喪失了部分記憶,我全部都不知道發生了什麽。我也不知道為什麽我就成了另外一個人,當時我還欠了銀行5塊錢。還有,我不記得自己那個時候曾經嫁給過你,四哥。”


    勛世奉唿吸一窒,然後才開口,“我不是你四哥。”


    我不開口,他也是。


    勛世奉坐在那裏,忽然抬手按住額頭,用力揉了兩下,原本蒼白的皮膚上顯出紅色,顯示他過於用力,繼而,我聽見他喃喃自語的聲音,“怎麽會是這個樣子?”他看著我,好像看著一個扭曲怪誕的夢境。


    我,“不要這樣看著我,我也是唯物主義論者,我也秉承科學的精神,但是我本人卻是這個世界最莫名其妙的存在。”


    勛世奉不再看我,他安靜的坐了一會兒,開始摸煙,但是這裏的所有煙糙,不管是雪茄還是什麽的全部被他用幹淨了,他的手指在桌麵上無意識的敲了兩下。我聽見他問我,“你告訴過我,你曾經有一個做醫生的男友,卻早已經死去,那個人就是蕭商?”


    </br>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黃金黎明第2部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繁體小說網隻為原作者姬泱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姬泱並收藏黃金黎明第2部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