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隱市第一中學高二(7)班,男生二十一人,女生二十八人,總計四十九人。


    但這是截止到上周為止的數據了,從昨天開始就變成了四十八人。一個名叫黃依依的女生如同人間蒸發了一般,不僅在物理層麵上失去了蹤跡,還消失在了絕大多數人的記憶之中。


    至少在趙明宇看來是這樣的。而對於班級的其他人而言,這個班從一開始就隻有四十八人。


    周二上午第一節課,還是數學課。頭發稀少得恐怕再過兩三年就要禿頂的數學老師用他那不變的沙啞嗓音在講台上進行講解,台下的趙明宇麵色凝重地望向從走廊邊數第五列第四排那張空著的課桌——新的一天已經到來,一切沒有發生任何變化。


    他握住手中的筆,筆尖用力抵住自己的手心,感受著從皮膚上傳來的絲絲痛楚。


    他可以確認這並非夢境,同時也不會承認是自己的臆想,所以似乎隻剩下了一種可能——這個世界本身出現了某種問題。


    但問題究竟出在哪裏,他還不清楚,也無從得知,這明顯已經超出了現有科學能夠解釋的範疇。


    暗中歎息一聲,放棄思索的趙明宇把注意力放迴課堂,抓起筆對著麵前的筆記本記了起來。


    盡管他的心中依然存在著不安,但相比昨天剛受到衝擊時已經好上許多。


    一方麵是從昨晚和陳子豪的聊天中得到了一些安慰,另一方麵是正如他之前所想的一樣,黃依依消失一事雖然古怪之極,但當前對於他的學習生活沒有造成任何實質上的影響。畢竟人在事不關己的時候,往往是高高掛起的。


    而且……或許黃依依本人依然活在這個世界的某處,根本不需要別人去擔心。


    所以說到底是趙明宇對自己的心理暗示發揮了作用。這一向是他所擅長的,也是作為一個普通人類想要在社會上生存下去必不可少的技能。


    一上午就這麽過去了,失去黃依依的世界依舊平穩地運行著。其他人,不管是黃依依的同桌柳悅月也好,還是她最好的朋友梁雪倩也好,都看不出任何特別的反應,仿佛黃依依對這個世界而言從來都是個可有可無的存在。


    或許其實每個人都是如此。


    去往食堂的路上,趙明宇內心湧現一陣悲哀。


    中午的食堂依舊人頭攢動,一中的食堂向來人氣很高。


    中午選擇留在學校的學生大多是因為家離學校較遠,中午不方便迴去。當然趙明宇不屬於此類。他是因為即使中午迴家也找不到為他準備飯菜的人,所以不得已隻能在學校解決。好在學校食堂的夥食在他看來也不算差。


    盡管人影憧憧遮擋了許多視線,趙明宇還是在黑壓壓的人群裏一眼就注意到了和整個食堂熱鬧環境格格不入的梁雪倩。與她同一張桌子麵對麵坐著的兩名別班的學生正笑容滿麵地邊吃邊聊,而她的對麵卻無人落座,她還是像昨天一樣一個人默默地動著筷子。


    梁雪倩的神情動作都很正常,讓人感覺不出一絲違和感,但正是她的這份自然讓端著餐盤經過的趙明宇感到一絲不自在,以至於不自覺地停下腳步,在她對麵坐了下來。


    梁雪倩察覺到有人坐在了她的對麵,抬起頭來看了趙明宇一眼,沒有說什麽,繼續低下頭默默吃飯。


    趙明宇思考著該說些什麽,吃了幾口飯菜,抬頭問道:“你覺得上午數學課講的東西怎麽樣,難不難?”


    “……不難。”


    梁雪倩的迴答依舊來得很慢,聲音也極小,險些就淹沒在食堂嘈雜的人聲之中了。


    “我感覺好難啊,完全沒聽懂。”趙明宇頓了頓,卻沒有等到梁雪倩的聲音,便繼續說道,“我記得你貌似數學挺好的啊,上次月考數學成績是班上前三吧,有空可以教教我。”


    梁雪倩低頭看著餐盤,沒有迴話。她的表情始終沒有任何變化,既不興奮,也沒有拒人千裏之外的冷漠,讓人很難判斷她對趙明宇的主動搭話究竟是持怎樣的態度。


    趙明宇絞盡腦汁終於想出下一個話題:“話說你高一時候是哪個班的?我是六班的。”


    “三班。”


    “現在班上有你高一時候的同學嗎?”


    “沒有。”


    “啊,那挺可惜的。”


    又沒了後續。


    趙明宇自知沒有與人迅速熟絡起來的能力,特別是對象為女生的情況下。他直覺繼續說下去氣氛隻會越來越尷尬,便放棄了再度開口的念頭,兩人又迴到了一開始低頭默默動筷的狀態。


    大約五分鍾後,比趙明宇早到食堂的梁雪倩先吃完了。她默默起身端起餐盤,向著食堂的出口走去。


    趙明宇迴頭注視著梁雪倩離去的背影,輕歎一口氣,本以為基本穩定下來的心情又變得複雜起來。


    他或許是在梁雪倩身上找到了初中時候自己的影子:在教室裏總是一個人默默看書,在食堂總是單獨就餐,體育課上也沒人和他一同玩耍,甚至上學、放學……那時的他常常有一種自己被世界給遺忘的感覺。


    如今的梁雪倩是否也有著一樣的感受?失去了黃依依,她也許會永遠這麽孤單下去,不懂得友情究竟為何物。


    正因為曾經見過一個人笑著的模樣,此時心裏才會更加難受。


    這個世界上或許隻有自己還記得黃依依了,難道自己就不能做點什麽嗎?


    隻能說趙明宇在某些事情上是一個會把自己繞進死胡同的人,在已經確定能夠安全脫身的情況下,偏偏又選擇再次一頭紮了進去。


    因為梁雪倩的關係,下午的課趙明宇又幾乎沒怎麽認真去聽,他重新思索起黃依依的事。與昨天不同的是,少了幾分不安,多了幾分認真。


    一下午的思索依然沒能得出更多的結論,轉眼間時鍾的指針又指向了五點半,放學的鈴聲打響的一瞬間,班裏的同學都紛紛以食堂為目標向門外湧去。趙明宇也不得不起身跟隨人流而去。


    昨天僥幸晚自習請假成功,今天要想再來一次班主任可絕不會給他好臉色看。他想起某次被班主任喊到辦公室大聲嗬斥的情景,不禁打了個寒顫——在學校裏他最不敢惹的就是這一位了。


    從教學樓樓梯走下來的時候,趙明宇才發現外麵下起了瓢潑大雨。


    豆大的雨點連成了線一樣從空中急速地落下,擊打在地麵迸濺出無數水花。


    他這才想起早上母親出門時叮囑過他今天會下雨,讓他記得帶雨衣和雨傘。然而他先是在房間裏玩了會兒手機,等出門的時候已經把這事忘了個一幹二淨。


    趙明宇站在樓梯口,看著大雨中密密麻麻、各式花色的雨傘,陷入了猶豫:


    從這裏到食堂有大約兩百米,這個距離絕對算不上長,卻也足夠讓自己在這樣的大雨中淋得濕透了。雖然此時大雨中也不乏零星冒雨狂奔的學生,但自己真的要學他們嗎?逞上一時的勇猛,等下晚自習的時候可就要有罪受了。


    正在趙明宇還對著眼前的大雨發呆時,一把撐開的雨傘罩在了他的頭頂。他側過頭去,看見一個個子嬌小的女生抬高了手臂舉著雨傘站在他的身旁。


    他望著女生有幾分熟悉的麵孔,愣了一會兒才記起是同班的顧清夢。


    也不怪趙明宇一時沒有想起同班同學的名字,顧清夢可以說是班級裏最沒有存在感的人了。uu看書 .uukanshu.m


    盡管她學習方麵很出色,開學後第一次月考就拿到了班級第二的好成績,可無奈風頭全被第一的李文博給搶了個光。


    而人緣方麵她和趙明宇算是同病相憐。趙明宇的印象裏,她從來沒和誰走得比較近過,比之黃依依消失前的梁雪倩更有甚之。


    再加上她平時樸素的打扮、孤僻的性格,對於進入新班級剛剛兩個多月的趙明宇來說自然很難記住她的存在。


    趙明宇意識到顧清夢是要分享自己雨傘,心中雖然對於和女生雨中共傘一事產生了一絲害羞,卻還是理智占了上風,清楚這是目前最好的解決辦法。


    他先是對顧清夢說了一聲“謝謝”,然後看了看後者高高舉著的手臂,主動伸手握住了傘柄。顧清夢默契地鬆開手,於是趙明宇接過雨傘,舉在了自己手裏。


    兩人從教學樓走了出去。趙明宇有些拘謹,有意和顧清夢保持了距離,避免兩人的手臂碰到一起,後果是另一邊肩膀淋到了不少雨水。顧清夢大概是察覺到他的意圖,嘴角浮現一絲笑意。


    大雨中也不是沒有其他共撐一把雨傘的男女,但那些人能夠一眼看出都是標準的情侶。視線每次不經意移動到那些人身上,趙明宇的臉頰都不由得微微泛紅。


    兩人在雨中緩慢走動了有一百來米,始終沒有說話,唯獨雨聲嘩啦嘩啦地響在耳邊。


    正當趙明宇想要聊些什麽,化解眼前的尷尬時,顧清夢卻率先開口了。她的聲音很平靜,可第一句話就讓趙明宇心頭猛跳:


    “我也還記得黃依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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