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夜,月上中天,銀河迢迢,星雲渺渺。


    我將做好的果子端出擺在院中的石桌上。水德尚未來,我坐在石桌邊盯著那盤果子發呆。這是我在東海時跟著采珠采月姐姐學的,不知合不合他的口味。


    一陣風吹來,芙蓉花落滿一地,也落到了盤中,巧妙自然的起到了點綴的作用。仿佛給我這盤賣相本不太行的果子點上了一層胭脂,使它變得更加嬌俏可人。


    我扭頭吩咐身邊的侍女去宮門口等著迎接水德,而我則迴到殿中重新梳洗打扮。


    我從櫥櫃中尋了件碧色水袖煙羅裙套身上,挽起高高的隨雲髻,按喜好隨手選了幾件淡青色玉花點綴在周圍,戴上簡約小巧的白玉珍珠耳環,最後將鈴蘭花飾放置發髻間,點上胭脂,練習了一下笑容便起身出門。


    活了幾百年了,第一次這樣重視打扮,走起路來稍微有點別扭。


    等我別扭著走到宮門口,小宮娥們看到我的樣子,略吃驚的睜大了眼睛,我有點不好意思的扯了扯麵皮。


    我在宮門口等了許久,站的腿都麻了,水德的雲團才從天邊姍姍而來。


    看到他的身影,我動了動僵硬的麵皮,扯出一抹淺笑,拖著發麻的雙腿就迎了上去。


    眼看就要到了,這不爭氣的腿卻突然一軟便要撲倒在地。我暗叫一聲不妙,閉上眼準備聽天由命。


    鼻尖一陣香氣,卻是撲到了一個熟悉的懷中。


    不用想也知道是誰,我睜開眼,眼角彎彎,眉梢掛著喜氣看著他,輕聲道:“你來了。”


    他的眼神軟到極致,定定的看著我,抬手捏了捏我的耳朵,略帶歉意道:“對不起,迴來晚了,讓你久等了。”


    我站直身子,笑著搖了搖頭,“不晚。”


    他看著我,眼中的驚喜一閃而過,柔聲道:“阿圓,你這樣打扮…甚美。”


    兩片紅霞飛上我的臉頰,我垂下頭赧然一笑道:“別開我玩笑了,快進去吧。”


    “好。”清脆愉悅的一聲迴答。


    他牽起我的手便往裏走,他一動我才看清他身後還站著陸吾仙官等一眾隨從。所以剛才我們倆旁若無人的一番調情,都落他們眼底了嗎?!


    想到此處,我的臉上添了一把火,燒的更旺了些許。


    他牽著我落座於桌前,隨侍的宮娥伺候完淨手,他心情大好的看著桌上的點心。


    我有點忐忑的看著他,訥訥道:“我…我也剛學沒多久,不知合不合你口味,你先嚐嚐,若不好吃就算了。”


    他輕笑一聲,揶揄道:“算了?為何算了?我的阿圓要為我做一輩子的點心呢。”


    這話說的…凡塵煙火氣甚濃。


    若我們隻是一對普通的凡人伴侶,或許我會願意為他做一輩子的點心。


    可惜這是九重天上,是高處不勝寒的天界。在這裏,人心皆是涼的。


    我笑了下,隨口道:“你先嚐嚐。”


    修長的手指操縱著筷子夾起一顆點心放在嘴裏,他滿意道:“很好吃。”


    我喜道:“真的嗎?那你多吃點,我還做了好多,也拿一點送給陸吾仙官他們嚐嚐。”


    說罷便指揮宮娥們將多餘的點心端到陸吾仙官他們那裏。


    他又夾了一顆放入嘴中,細細品嚐完,十分得趣,心情甚好的對我道:“阿圓,等我處理完了魔族的事,我便幫你祛除魔靈。你的仙骨在跳誅仙台時被剃掉了,我會幫你重塑仙骨,到那時你的這副身子就會重新變成仙體。我也會放下一切,帶你…”


    魔族兩字一出,重新挑動了我敏感的神經,我打斷他的話道:“魔族?魔族什麽事?魔族怎麽了?”


    他興致盎然的暢想被我打斷,頓了頓,眼中的光芒如同流星一閃而過,砸出了些許失落的塵埃,他沉聲道:“魔族勾結妖族發起叛亂,天族的士兵已經前去鎮壓。”


    我著急的說道:“那結果呢?現在怎麽樣?”


    他定定的審視了我一眼,啟唇道:“桑暮帶著殘餘部眾逃到了地下城,天族…暫無法攻破。”


    “奧。”我垂下目光,桑暮逃了,那螭吻呢?


    我不關心螭吻的死活,我隻想知道仙元在何處。


    一隻沁涼的白玉手掌蓋在了我的手上,他溫和道:“阿圓,這些你都不用管,一切交給我,你想要的東西我也會幫你帶迴來,你隻需要靜靜的待在我身邊就行。”


    我心不在焉的點了點頭,將盤子往前推了推道:“嗯,你再…多吃點。”


    他欣然一笑。


    我咬了咬唇,抬起頭看著他,忍不住出言提醒道:“水德,魔族手裏有一寶器,名曰降乩鼎。我在酆都時曾見識過它的厲害,你…你們千萬要小心,別找了它的道。”


    聞言,他的臉色一變,暗了暗,像是想到了什麽,但又很好的隱藏了起來。


    最後安撫的拍了拍我的手道:“我知道了,你不用擔心。”


    比起魔族的近況,我其實更想問酆都的情況,可現在還不是時候。


    我低頭看了看那盤點心,心焦氣躁,額頭上急出了一點汗珠子。


    他卻是十分輕鬆的說道:“阿圓,我知道你不喜歡天族,日後我們離開這裏。白頭山也好,居延海也好,無論哪裏,三界之中隻要你想去的地方,我們都可以去。”


    聞言,我心中一顫,五內俱焚中,這番話仿佛一盆水澆在了燒紅龜裂的心土上,嗤啦一聲,熱騰騰的霧氣從心中那條裂開的縫隙中湧出。


    仿佛被不斷向著反方向拉扯,心中的裂痕越來越大,我痛苦難當。


    麵上還要強忍著維持平靜,我顫抖著扯出一抹笑意道:“果子好吃嗎?夠不夠?不夠我再去拿點。”


    我剛起身,卻被他突然握住手,修長的手指越收越緊。


    我迴頭看過去,他的眉頭微蹙,像是在極力忍耐著什麽,強撐著一絲清醒望了我最後一眼,疑惑,震驚,失望,一瞬間各種複雜的神色在眼中湧現。


    我別開眼去不敢看,一絲愧意趁著夜色悄悄纏上了我的心頭,漸漸收緊。


    我聽到了一道從喉頭深處發出的壓抑聲音,“阿圓…”


    尾聲簡短,握著我的手突然泄力鬆開。


    心中的一顆大石頭突然砸下,塵土飛揚,腳下突然生出了酸軟之感。我舒了口氣坐在凳子上,力氣泄盡,虛虛浮浮。


    我伸手輕輕攀在他擱置在桌上的手中,指尖摩挲著他的掌心,被愧意糾纏,我低聲為自己開解道:“水德,百年前在天界時,我隻有你,你說去哪裏我都願意追隨。可現在,我有了許多朋友,我有在乎的人。酆都的百姓是無辜的,丘山和紅紅也是無辜的,你對他們的所作所為我不能視若無睹。”


    頓了頓,我又道:“你總是喚我阿圓,可我隻想做自由自在的謝無憂。”


    言罷,我吸了一口氣,站起身道:“出來吧,金烏郎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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