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姑娘頭腦清晰的很,吾也看不上這個沒用的書生,姑娘莫傷心,吾給你...”金烏郎君在一旁聒噪不已,吵得我額角跳了又跳,玄淩見狀一把捂住他的嘴,將他抱遠了。


    “無憂姑娘。”徐若雪擔憂的看著我。


    我勉強扯出一抹笑意,心裏發酸,腿上發軟。


    她過來扶了我一把,溫柔的說道:“我看你有點累了,我扶你去休息休息。”語氣雖不大,但足以讓在場的人能聽到。


    我抬眼匆忙的看了一眼旁邊頹喪坐著的秦律,我們已是相顧無言。


    我歎了口氣,跟著徐若雪到了後院坐著。


    “謝謝你,徐姑娘。”我感激她幫我解圍。


    她笑著坐到了我身邊,“不用謝。”


    或許是想到了洛風也曾經非讓她去投胎,同病相憐,徐若雪試探性的開口問道:“無憂姑娘,你為何非讓秦公子去投胎不可?你們分別了那麽久,好不容易相聚,這不是惹彼此傷心嗎?”


    我淒然的苦笑,氣力仿佛被抽幹,緩緩開口道:“徐姑娘,你知道做鬼久了是一種什麽樣的感受嗎?”


    她搖頭。


    “你會漸漸的喪失三覺,先是嗅覺,我做鬼的第三年就聞不到任何花香了。然後是味覺,第七個年頭上,我就嚐不出任何味道了。再是觸覺,冷熱不知,可是冥界的陰風、地獄的烈火卻會分毫不差的感知到,那是一種令骨頭發顫的冷和熱。”


    我抬起頭,指了指冥界的天空,“那裏沒有太陽,我們是見不了陽光的,隻能躲在陰暗的地方,更感受不到溫暖的陽光、和煦的微風。陽光對於我們來說是一種酷刑。”說著我扯了扯領口,露出裏麵剛結痂的傷疤。


    “陽間的一切我們都感受不到了,我們的喜怒哀樂沒有根基,我們的時間沒有盡頭,我們的孤獨亦沒有盡頭。”


    我苦澀無比,淒涼的笑了笑,“你知道我有多麽向往陽間嗎?我在這兒攢了百年的功德隻為換還陽一日,我想要再曬曬太陽,嚐嚐龍井的味道,感受手心的溫度。”


    我的眼淚不知不覺滴落在手心裏,“秦律,他為了我,已經受這種苦夠久的了。我甚至不敢想這些年他是怎麽過來了,每想一次我就痛一次。所以我不能讓他繼續下去了,長痛不如短痛,再待在一起隻會讓我更難下決心。”


    眼淚模糊了雙眼,“我...我其實也不忍心,可我不能那麽自私的留下他,他是如清風朗月的君子,他生來就應該站在陽光下,而不是東躲西藏的藏在黑暗裏。再世為人,在陽間堂堂正正的活著,才是他應該走的路。”


    我哭的雙肩顫抖,徐若雪安撫的攬住了我的肩膀,我靠在她身上盡情釋放自己那不能讓秦律看到的無奈。


    我這邊隻顧著傷心,完全沒有注意到悄悄站在身後的沈衡,更沒看見他深沉的臉,皺起的眉和緊抿的雙唇。


    我平複好了心情,第二日,我便商量秦律送他離開的事,秦律這次幾乎沒有遲疑就答應了。


    臨走前,他將身上包袱裏的一樣東西拿出來放在我麵前,凝目一看,我突然愣住了,那是一件嫁衣,是我生前繡的。


    我繡工不好,所以隻能以勤補拙,那件嫁衣我從他上京那時就開始繡,拆拆補補,繡了足有兩年。


    我伸手摸著嫁衣上的那些紋路,每一針我都仔仔細細對待過,每一針都飽含著我的歡喜和期待。彼時我心心念念的就是嫁給秦律,現在我卻一心將他親手推開。


    “這件衣服是你死後我去你家裏發現的,我內心愧疚,便將它時時刻刻帶在身上。”他道。


    他確實帶在身上許多年了,嫁衣已經褪色,麵上起了許多的毛刺,針腳也有許多斷裂之處。但在我心中依舊珍貴異常。


    “這是我生前做的最滿意的一件事。”我苦笑。


    “可惜沒讓你派上用場,對不起。”他輕輕道。


    不用再說對不起了,秦律,你我之間沒有誰對不起誰,都是命運的捉弄,我在心裏念道。


    “婠嫤,還有一件事...”他停了一停,接著道:“我怕你死後沒有祭品供奉,我生前就以妻子的名義將你的牌位請進了秦家的祠堂,你...你介意嗎?”


    我內心一震,酸澀湧上心頭,我抬起頭,用那雙強忍著淚水的眼睛看著他,笑的很是個圓滿,“蘇婠嫤就是你秦律的妻子,她的心願實現了。”


    他也笑了,抬起手刮了刮我的臉,輕聲說道:“走吧。”


    “好。”我答。


    出了無憂渡,在前往奈何橋的路上,我趕上前去握住他的手,他低頭看了我一眼,笑的猶如溫暖的春風。


    我們故作輕鬆的走著,那樣子像極了飯後無事遊逛在街道上的一對平凡夫妻。


    這一路上,記憶深處的往事一幕幕在我眼前閃過,從心底翻湧出的那些迴憶將我徹底淹沒。


    彼時,我叫蘇婠嫤,我的父親是當朝的一名文官,卻性格過於耿直,因為替同僚求情,犯上直言,被判為同黨,滿門連坐。


    抄家那天,我的奶娘阿姆拚死將我救了出來,帶我藏到了她的家鄉永安村,在那把我養大。我遇到秦律那時,阿姆剛剛去世,我本就不擅廚藝,再加上傷心過度,那天恍惚之間差點將廚房燒了。


    那時,秦律是鄉裏唯一的秀才,也是村裏的教書先生,他送私塾裏的孩童迴家時路過了我家,看到裏麵濃煙滾滾,便挽起袖子進去搶救。


    我從未見過這位鼎鼎大名的秦先生,隻聽鄰裏鄉親提到過,那天見到他的第一眼,翩翩公子,恍若仙人,我的一顆芳心便遺失了。


    後來我時常去私塾瞧他,每次被發現的借口都是腹中饑餓,奈何四體不勤五穀不分。秦律總是搖著頭無奈的答應下學後過去給我做飯,我便歡歡喜喜的迴家乖乖等著他,如此“恬不知恥”的日子不知過了多久,直到那天秦氏的族長登了我家的大門。


    那位白胡子老者連句寒暄也沒有,兜頭第一句就是“狐媚妖精離我們家秦律點。”


    我不明所以,左看看右看看愣是沒見哪兒有妖精,反應過來指的是我,當下大感冤屈,我可沒有那麽深的道行。


    老者被我氣的白眼多了幾許,抖著手說道:“你個來曆不明的外鄉人,有什麽資格攀附我家秦律。前麵有大好的前途等著他,你不要拖他後腿。”


    雖被冤枉為妖精,但我體諒族長大人上了年紀難免老眼昏花,於是不願同他計較,依舊一團和氣的直言道:“我隻是喜歡秦先生,並沒有拖他後腿。”


    “你...姑娘家,恬不知恥!”他大罵。


    後麵的話我記不太清了,總之用各種難聽的話辱罵了我足有半個時辰。


    我雖身世潦倒,但也從未受過這種委屈,亦是個知恥的。那天我沒有給秦律開門,也未再去過私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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