撕拉——


    柳如煙手裏的宣紙,被撕成兩半,剛畫好的清雅梅花從中裂開。


    柳如煙以為自己聽錯了。


    “皇貴妃”柳如煙秀眉輕蹙。按照皇家後宮的禮儀規章製度,後宮嬪妃的位分,從高到低依次是——皇後,貴妃,四妃,嬪,貴人。


    慶國從未有過皇貴妃的名號。


    當然,曆史上也曾存在過“皇貴妃”。比如前朝的哀帝,朝政被權臣把控,哀帝被迫迎娶權臣之女為皇後。可哀帝心裏最愛的是一個嬪妃,他無法忤逆權臣,他便開創了“皇貴妃”的新位分。


    皇貴妃,位同副後,同時象征著帝王的心尖寵。隻要皇後死去,皇貴妃便可名正言順坐上皇後的寶座。


    “皇貴妃,皇貴妃...”柳如煙捂著心口,心如刀絞,美眸中緩緩浮出眼淚。


    心酸又委屈。


    當年皇上還是燕王,柳如煙和燕王感情最好的那段日子裏,燕王也不曾想過廢棄王妃,立柳如煙為正妃。


    偏偏,沈薇做到了。


    柳如煙閉上眼,眼淚簌簌落下來,沾濕了案桌上的墨梅圖。


    柳如煙渾渾噩噩度過了一天,一晚未曾合眼。翌日天蒙蒙亮,宮人們將柳如煙的吉服送來,柳如煙慢慢地換上璀璨華美的金紅色吉服。


    從妃降為嬪,吉服的質地自然差了些。柳如煙端詳著鏡子裏的自己,眼底烏青憔悴,眉眼不複當年的風華絕代。


    她討厭這身華麗的吉服,但不得不穿。


    “走吧,去永寧宮。”柳如煙懷揣著滿腹的不甘心,渾渾噩噩來到永寧宮。


    今日天氣晴好,陽光普照,永寧宮上下喜氣洋洋。


    柳如煙身穿吉服,默默地站在嬪妃席位。皇貴妃的冊封禮聲勢浩大,隻略遜皇後冊封禮一籌。禮部工部的官員持冊寶金銀,大學士和尚書擔任冊封禮。


    儀仗隊浩浩蕩蕩開路,簇擁新封的皇貴妃沈薇前去受禮。


    柳如煙站在道路兩側,看沈薇身著華美的金紅繡鳳凰的吉服,春日陽光灑落,華美如鳳凰。


    沈薇身上的吉服,至少耗費半個月才做好。今日又是難得的黃道吉日——可見,皇上很早之前就打算冊封沈薇,所有準備工作都做好了。


    “繡鳳凰的吉服。”柳如煙喃喃自語,眼底泛著酸。


    後宮尊卑有序,鳳凰圖騰唯有皇後可用。


    皇上專門為沈薇破例。


    冊封禮冗雜綿長,步驟極多。柳如煙全程麻木地觀禮,在禮部司儀的提醒下進行叩拜。


    臨近中午,這漫長冗雜的冊封禮才結束。嬪妃們各懷心思離去。柳如煙站在永寧宮門口,迴頭深深看了眼院內的沈薇,院子裏綠樹成蔭,唯有一縷陽光落到沈薇身上,將沈薇襯得璀璨如珠寶。


    連陽光都偏愛沈薇。


    柳如煙不得不承認。


    她嫉妒了。


    一直以來,柳如煙自詡高潔,看不起凡夫俗子,瞧不起庸脂俗粉。可實際上,她看見光彩照人風光無限的沈薇,還是會覺得心口發酸。


    “為什麽呢,她憑什麽能得到皇上的愛”柳如煙想不通,曾經她看不起的卑賤農戶女,一次次打了所有人的臉。


    每次眾人以為沈薇會徹底失寵時,沈薇總能絕境逢生再次爬起來,越站越高。


    在乏味枯燥的後宮裏,沈薇永遠生機勃勃。


    柳如煙喟然長歎,她知道自己輸得徹底。柳如煙拖著疲憊的步伐,一步一步離開。


    和柳如煙一樣魂不守舍的,還有巧嬪劉巧兒。劉巧兒今日參禮,望著風光無限的沈薇,心裏的酸楚不甘幾乎要溢出來。


    迴到自己的宮殿後,劉巧兒渾身不舒坦。她隻能安慰自己,帝王的愛是短暫的。


    別看沈薇現在風光,日子還長,登高易跌重——也許哪天,沈薇就從高處跌落下來了。


    “等吧等吧,本宮等著她跌落泥潭的一天。”劉巧兒閉上眼睛,隱匿在陰沉的黑暗裏。


    ...


    ...


    皇貴妃的冊封禮,聲勢浩大,禮樂聲傳遍整個後宮。


    長信宮裏,濃濃藥味彌漫。陸萱病懨懨地靠在床頭,宮女小棋正捧著一碗苦澀的藥,小心翼翼喂入陸萱的嘴裏。


    “外麵好吵,今日宮裏出了什麽事”陸萱神情倦怠,臉色如蠟。


    死氣彌漫麵孔,眼睛幾乎都睜不開。


    小棋不敢把沈薇被冊封的事告訴陸萱,試圖敷衍過去:“皇上今日接見功臣,熱鬧了些。”


    陸萱劇烈咳嗽兩聲。


    陸萱緩緩道:“你不必瞞我,禮樂鍾聲響了十二下,應是大喜事...咳咳,你說實話。”


    小棋抿嘴。


    陸萱虛弱道:“如今你連我的話也不聽麽”


    小棋垂下眼眸,小聲告訴陸萱:“皇上冊封宸貴妃為皇貴妃...今日是冊封禮。”


    陸萱歪著頭,喃喃自語:“皇貴妃...皇貴妃...皇上如此寵愛她,為何隻封了個皇貴妃...”


    陸萱捂著嘴,忽然開始劇烈咳嗽起來,喉嚨腥甜,嘔出大口鮮血。小棋嚇得跳起來,忙取來手帕為陸萱擦拭。


    小棋淚眼汪汪:“主子,您不要難過,等您病愈,將來肯定也能封貴妃的。”


    鮮血沾濕了被褥。


    血腥彌漫。


    陸萱閉上眼,眼角濕潤,她身體弱得幾乎哭不出來。陸萱隻是覺得很悲傷,她嗓音沙啞:“輸給她,我心服口服。”


    陸萱眼前一黑,暈了過去。


    ...


    ...


    夜幕下的永寧宮。


    浩浩蕩蕩的冊封禮結束,沈薇在采蓮采蘋的幫助下,將那身繁重的吉服卸下。


    這吉服上鑲了金銀珠寶,穿上去宛如穿了一件厚重的鐵衣服,壓得沈薇直喘氣兒。還有這鑲嵌紅寶石和珍珠的華美發冠,足足有十斤重!


    沈薇熬到冊封禮結束,褪下沉重的吉服,頓覺整個人輕鬆了不少。溫度適宜的洗澡水已經備好,沈薇泡在熱乎乎的洗澡水裏,熱水氤氳,暗香浮動,她舒服地眯著眼睛。


    采蘋取來帕子,給沈薇擦背,嘴裏還念叨著:“主子,安國寺外的施粥棚子搭建好了,按照您的吩咐,施粥十日。”


    “孤兒所的房子已經派工匠去修繕擴張,至少能容納一千名孤兒呢。”


    “還有,朝中命婦女眷送來的賀禮,金銀細軟折合成銀兩約莫十萬兩,擇日送到邊關,當士兵們的糧草費。”


    沈薇趴在洗澡桶邊沿,舒服地閉著眼:“做好事要留名,該傳揚就好好傳揚。本宮是個好貴妃,可不是妖妃。”


    采蘋:“好嘞。”


    沈薇此番被冊封為皇貴妃,冊封禮恢宏浩大,好多地方都逾製了。


    比如沈薇的皇貴妃吉服,和皇後的吉服幾乎沒差別。沈薇的皇貴妃俸祿,也和皇後無差別。某種程度上,幾乎算得上是“皇後冊封禮”。


    朝廷中總有一批頑固的老臣,想要抨擊冊封禮逾製。沈薇得先聲奪人,把好名聲打出去,封住這幫臣子的嘴。


    澡堂裏熱氣氤氳,沈薇繼續泡澡,采蘋則是去屋外取皂角。


    沈薇泡著熱乎乎的澡,腦袋發暈。她聽見屋外傳來腳步聲,以為是采蘋,便隨口道:“再搓搓後背,按會兒肩膀。”


    略顯粗糙的大手,覆上沈薇光滑白皙的後背。


    沈薇立刻睜開眼。


    水汽朦朧,著黑金朝服的李元景近在咫尺。李元景俊顏舒展,眸光在沈薇泛紅的臉龐流連片刻,視線又落到沈薇圓潤白皙的肩膀,又往下。


    李元景喉嚨沙啞:“別動,朕來伺候皇貴妃。”


    沈薇便不動了。


    李元景長期習武健身,手上的勁兒很大。


    他幫沈薇按摩肩膀,按摩著按摩著,手開始換位置按摩...


    沈薇齜牙咧嘴,躲到木桶另一邊,手捂著心口,一雙噙著水霧的眸子鎖住李元景,抱怨道:“按肩膀便按肩膀,皇上的手往哪裏擱”


    熱水氤氳,白色霧氣散開。


    沈薇柔順的黑發打濕,麵頰被熱水熏得緋紅如雲霞,露在外麵的肩膀也泛著曖昧勾人的紅。木桶裏泡著玫瑰花瓣兒,幾片沾濕的花瓣貼在沈薇鎖骨上。


    瀲灩動人。


    李元景指間仿佛還殘留著那柔軟的觸感,他喉嚨發幹。


    自從沈薇中毒後,李元景許久沒有開葷。如今沈薇的身子一日日恢複,李元景還特意私下召太醫來問過,太醫表示可以適當行事。


    李元景解開黑金朝服,邁入浴桶裏。


    原本寬大的浴桶,瞬間變得擁擠起來。


    水花四濺。


    沈薇細微顫抖,眼尾發紅。


    洗澡水換了三迴。


    院子裏一簇簇的嬌豔花朵閉合,月光灑落,永寧宮的動靜深夜才停歇。


    李元景還沒忘太醫的叮囑,沒敢太過分。最後,他親自替暈乎乎的沈薇換上幹淨柔軟的寢衣,把沈薇的長發擦幹。


    夜裏蟲鳴淺淺,沈薇靠在李元景懷裏,昏昏沉沉睡了過去。月光漏入床幔,李元景握著沈薇溫暖的手,心滿意足地低頭,在她額頭落下一吻。


    沉沉睡去。


    ...


    翌日,天空泛起魚肚白。


    永寧宮寢殿門口,宮女捧著熱水,遲遲不敢進屋。


    “早膳已經備好,你怎麽還不進屋伺候主子更衣耽誤主子用膳,你可擔待得起”采蓮瞧見了,皺著眉過來詢問。


    小宮女麵紅耳赤,結結巴巴道:“采蓮姑姑...皇上,皇上還在裏麵,讓奴婢晚些時辰進去。”


    隔著門板,隱約還能聽到屋子裏的旖旎響動。


    采蓮跟了沈薇多年,自然曉得那動靜。


    采蓮微咳一聲:“今日休沐,主子們多睡半個時辰,也在情理之中。你去水房候著,等會主子起身,再來送熱水。”


    小宮女端著洗臉水,一溜煙跑了。


    寢殿內,暗香浮動。


    沈薇氣得不行,一腳就去踹李元景。李元景握住她細白的腳,緩緩摩挲,俊顏噙笑:“皇貴妃好兇。”


    沈薇:...


    兇你祖宗!


    又是海浪拍過來。


    直到屋外天光大亮,才得以歇息。今日休沐,朝中無雜事,李元景十分耐心地伺候沈薇起床,無微不至。


    臨近中午,饑腸轆轆的沈薇才喝上一口熱湯。


    李元景看沈薇神色倦怠,有點後悔昨日的莽撞,忙派人把莫尋叫來把脈。聽到莫尋說“皇貴妃沒有大礙”,李元景這才放下心來。


    他換上帝王常服,舒緩筋骨,神清氣爽去教場教兒子騎射。


    ...


    沈薇用過午膳,渾身酸痛,連走路也覺得痛,隻能靠在貴妃椅上看賬本兒。


    莫尋坐在旁邊的小案桌上吃點心,偶爾掃向沈薇眼底的烏青、手腕的青紫,嘖了聲:“貴妃呀,得節製。”


    沈薇沒好氣道:“這話你應和皇上說。”


    憋了許久的皇帝,簡直是餓虎出籠。


    雖有克製,但還是強悍。


    莫尋聳聳肩:“我可不敢——對了,今日來見你,我是想向你辭行。”


    沈薇放下手裏的賬本,咻地坐起來:“你要離開皇宮”


    莫尋凝重點頭。


    前段日子,莫尋看完沈薇交給她的《太華劄記》。劄記裏的內容,大多是離奇古怪的複雜文字,莫尋看不懂,但又覺得自己好像能看懂。


    她撫摸劄記裏的文字,一筆筆充滿熟悉感。莫尋甚至隱隱覺得,這本書是她寫的。


    可那怎麽可能


    南楚女帝是一百多年前的人物,早已化為白骨。莫尋還不到三十歲,卻奇跡般和百年前的女帝有精神共鳴。


    莫尋的直覺向來很準,她告訴沈薇:“我想去南楚。”


    莫尋有種預感,去了南楚,她也許能找到某些隱秘的真相,找到自己的命運。


    沈薇有點舍不得莫尋。莫尋高超的醫術,是沈薇在後宮裏的依仗;莫尋性子爽朗,是可交的朋友。


    “南楚內亂,戰火紛飛,你要不等南楚戰事平定再去”沈薇好心提醒。


    莫尋搖頭,語氣堅定:“正是因為南楚內亂,我才能乘虛而入。你放心,將來我還會迴來陪你。”


    沈薇看她去意已決,隻得內心歎氣。


    人生路漫漫,分離是常態。


    莫尋給沈薇留下不少藥方,還送了沈薇幾顆解毒丹。沈薇不知道送她什麽,隻能送她銀票。


    出門在外,有錢才能開路。


    莫尋辦事效率高,很快把女醫署的雜事交接,找了個夜黑風高的時間,貓兒似溜出燕京城,朝南楚的方向飛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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