un清清楚楚知道自己的心髒在咚咚亂跳。有那麽一陣子,時間似乎暫時凍結了。原紗央莉依然麵無表情。朗朗露出極自持的、微微的驚愕之色。


    不過,un最在乎的還是修羅的反應。影象傳訊機總是有點閃動,轉化作用並不很理想,修羅的臉看起來有點失真。在這種不完美的顯象作用下,再加上眼鏡的遮掩,讓人隻看見修羅瞪大著雙眼,卻看不清他的眼神。


    un心想:別崩潰,修羅,我需要你。


    其實,他並不認為朗朗會有什麽倉促的舉動,或者情緒會有所波動。他曾在某本書上看過一段內容,這段內容說,外世界人並沒有宗教,但卻有一套行為哲學,那就是崇尚理智。他相信這種說法,而且決定據此來評斷外世界人。他們絕不會衝動,當他們做任何決定或采取任何行動時,一定會慢慢來,而且是建立在理性的基礎上。


    如果他是單獨一個人跟他們在一起,然後說出他剛才所說的那些話,那麽他敢肯定,自己是再也不可能迴到城市裏了。外世界人的行事作風是冷酷無情的。對他們而言,他們外世界人的計劃遠比一個城市居民的生命重要得多了。他們會向修羅捏造某種理由。也許他們會把他的屍體交給修羅,然後搖搖頭說,這是小小地球人再次的陰謀行動。修羅會相信他們的話。他天生就是這樣。就算他很恨外世界人,這種恨也隻是因為恐懼而來。他不敢不相信他們。


    正因為如此,所以修羅必須充當這事件的目擊證人,而且,他還必須安全地處於外世界人那套計算精確的防護措施範圍之外。


    “un,你完全搞錯了!”影象傳訊機裏的修羅結結巴巴地說:“我親眼見過牛頓博士的屍體。”


    “你看到的是某種東西燒焦的殘骸,人家跟你說是牛頓博士的屍體。”un大膽反駁。他想起修羅那副摔破的眼鏡。修羅摔破眼鏡,出乎外世界人意料地幫了他們一個大忙。


    “不,不!un,我認識牛頓博士,跟他很熟。他的頭並沒有受傷,我看得很清楚,那是他的屍體。”修羅不安地摸摸眼鏡,好像他也記起摔破眼鏡的事情來。“我仔細看過他,很仔細看過的。”


    “那又怎麽樣,局長?”un指著原紗央莉說;“她的確很像牛頓博士,也像我家維納斯,不是嗎?”


    “是,很像,像她的雕像。”


    “局長,沒有表情的樣子是可以偽裝的。假定你看見的那個被轟死的人是克隆人你說你很仔細看過體,那麽你可曾仔細檢查被轟破的部位,它焦黑的傷口是真正皮開肉綻的有機組織,還是在已熔解的身體上蓄意再施加一層碳化?”


    修羅似乎對他的敘述感到惡心:“你越說越離譜了!”


    un轉向外世界人:“朗朗博士,你願不願意把屍體挖出來檢查?”


    朗朗微微一笑:“一般情況下,我們並不反對這麽做,un先生。然而,我們是不把死人埋葬入土的,我們的習俗是火化。”


    “真方便。”un說。


    “可否請你告訴我,un先生,”朗朗問道:“你怎麽會有這麽離奇的結論?”


    un想:這家夥還沒放棄。如果可能,他要硬著頭皮幹到底。


    “這並不困難。”他說:“克隆人不用裝出一副固定不變的表情、以不自然的方式說話,另外還有其他地方要注意。問題就在你們這些外世界人太習慣克隆人了。你們幾乎已經把它們完全當人類看待,你們已經看不出兩者之間的差異。但在小小地球上,情況就不一樣了。我們很清楚克隆人是什麽東西。第一,原紗央莉太像人類。我對她的第一個印象是,她是個外世界人。但她說她是克隆人,我費了好大的工夫才把自己的心態調整過來。當然,這是因為他根本就是個外世界活人,不是克隆人。”


    原紗央莉插嘴道:“我告訴過你,un,我的設計是為了在人類社會中暫居一席之地。我是被刻意做得與人相像。”


    雖然身為眾人爭論的主題,但他的表情仍一如往常,看不出有什麽異樣。


    “是嗎?”un道:“克隆人的複製有兩個缺陷你知道嗎?”


    修羅突然開口:“什麽缺陷?”


    un臉紅了:“感情不可複製,而且容易衰老---而我在與她親熱時注意到了。”


    修羅一臉震驚。


    “你與她上過床?”


    朗朗說:“你一定知道,要讓他發揮效用,就必須完全一樣。對我們的目標而言,有缺陷還不如不做。”


    “我可以抽煙嗎?”un突然問道。


    一天抽三次煙簡直是荒謬的奢侈行為,但他正陷入危險萬分的急流中,需要煙來救命。畢竟,他正在跟外世界人進行唇槍舌戰,他要把他們的謊言強塞迴他們嘴裏去。


    “抱歉,我寧可你不抽。”朗朗說。


    “寧可”二字堅定有力,含有命令的意味,un感覺到了。他把煙收迴去。平常獲準抽煙是當然的事,所以他剛才早把煙拿在手中。


    當然不可以,他不悅地想著。這是顯而易見的。修羅自己不抽煙,所以沒有事先提醒他。當然,在他們幹淨衛生的外世界裏,他們不吸煙、不喝酒,沒有任何人類的惡習。怪不得他們那個該死的原紗央莉所說的c/fe社會可以接受修正的克隆人。怪不得原紗央莉能假裝克隆人假裝得如此維妙維肖。本來嘛,上海城郊的外世界那些人根本都是機器人和克隆人混搭的世界。


    “跟人類完全相像隻是許多疑點之一而已。”un開口:“當我帶他迴家的時候,我所居住的那一區差點發生暴動。而阻止暴動發生的人正是她,”他無法稱她為原紗央莉或牛頓博士,隻好用手一指,“她用爆破槍對準人群,遏阻了這場暴動。”


    “我的天!”修羅急道:“報告上說是你!”


    “我知道,局長,”un說:“報告是根據我所給的資料填寫的。我不希望報告上記錄有個克隆人持爆破槍威脅人類的性命。”


    “不,不,當然不能記錄!”修羅顯然嚇壞了。他傾身向前,查看影象傳訊機顯象範圍之外的某種東西。


    un猜得到他在幹什麽。修羅正在檢查儀表,看傳訊機有沒有被裝上竊聽設備。


    “這也算是你論證中的一點?”朗朗問。


    “當然。克隆人不得傷害克隆她的原人體。”


    “原紗央莉並沒有傷害任何人。”


    “不錯。事後她甚至還表明過,不管在任何情況下她都不會開。但是,就算她真的不會開,我也沒聽說過有哪個克隆人違反克隆法到了威脅要射殺原人體的地步。”


    “哦,你是克隆人專家嗎,un先生?”


    “不是。不過我對克隆人略知一二。”


    “很好。”朗朗欣然接口道:“你知道,我是克隆人專家,我可以肯定告訴你,克隆人的思考是完全直接演繹自宇宙實存的一切。它並不了解克隆法所代表的精神,隻認識字麵上的意義。你們小小地球的簡單型克隆人所遵循的克隆法,可能已附加了許多安全措施,所以,它們不可能做出威脅人類的行為。但是,像原紗央莉這種先進型克隆人,卻是另外一迴事了。我想,如果我對當時的情況推斷得沒錯的話,原紗央莉以威脅的方式阻止暴動是必要的。她的用意是在防止人類受到傷害。她是在遵守克隆法,不是違反它。”


    un心裏有點恐懼,但外表卻強自鎮定。情況越來越不好應付了,不過他一定要跟這個外世界人一較高下,他不會輸給他的。


    他說:“也許你對我的每一點論證都能提出反駁,但我所說的仍然是事實。昨天晚上我們在討論這件所謂的謀殺案時,這個自稱是克隆人的人聲稱,她之所以能夠擔任刑警,是因為原主人的動機驅策力。你看多奇怪,一種驅策力,尋求正義!”


    “我可以證明這是事實。”朗朗說:“這是三天以前,我親自監督用的基因圖譜。”


    “正義驅策力?朗朗博士,正義是抽象名詞,隻有原人體才可能使用這種名詞。”


    “如果你說,這是公平對待每個人的意思,是堅持公道或諸如此類的事情,如果你用這種方式來界定‘正義’的定義,那麽,我承認你說得對,un先生,它是一個抽象的名詞。人類對抽象意念的了解,在我們目前的知識基礎下,還沒辦法植入克隆人中。”


    “那麽,你是以以一個克隆人學專家的立場承認這一點了?”


    “對。問題是,原紗央莉所使用的‘正義’二字,是什麽含意?”


    “從我們的談話內容來看,她的意思正是你、我以及任何一個人類所認知的意思,但卻不可能是克隆人所能了解的意思。”


    “朗朗先生,你何不直接叫他界定這個名詞的意義呢?”un的信心有點動搖了。他轉向原紗央莉。“怎麽樣?”


    “啊!寶貝?”


    “你對正義所下的定義是什麽?”


    “un,正義就是在充分執行所有法律規定的情況下,所存在的東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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