乾坤十一年七月二十五,黃道吉日,乾坤禦筆下詔,命殿閣大學士兼太子太師端貴親王為正使,領侍衛內大臣察蘭安為副使,持節齎冊寶,冊立皇貴妃佟佳氏為皇後。


    宣冊女官是璿貴親王福晉鈕祜祿氏,她恭謹斂眉,緩開冊卷,闊聲道:“朕惟讚宮廷而衍慶,行乾坤教化之禮。資豫順以凝庥,位正宮庭。協坤元而配象,嗣徽音於渭涘。惟內修實王化所基,表禮法於河洲,斯中壼為人倫之本。宸樞既儷,寶簡爰昭。諮爾皇貴妃佟佳氏,勳族鍾祥,名門毓秀,丕昭淑慎,夙嫻令德,作配聖躬,賜從藩邸。昔居桂苑。雞鳴交警於銅扉。今奉椒塗。鴻典允膺夫圭穀。茲欽承皇仁後懿旨,以金冊金寶立爾為皇後,爾其祗事璿闈,肅將褘服,恭儉以襄宗祀,柔嘉以讚朕躬,為天下母儀。共念仔肩之重作宮中良佐,無忘輔相之勤,懋錫彝章,長綏福祉。欽哉。


    宣讀完冊文、宣旨女官授印璽、金冊、金寶、鳳印,清風烈陽,遼闊天日下,乾坤與皇後並肩而立的身影搖曳在漢白玉石階上,乾坤執著皇後的手淡淡含笑,道:“時值七月,放眼望去,燕薊城碧藍晴天,巍峨肅穆,朕希望與皇後風雨同舟,攜手並進。”


    皇後恭順低首,迎著乾坤清和的目光,婉轉道:“嗻,奴才謹記,此生一定與聖上攜手同行,無論風雨。”


    乾坤笑意藹藹,他身穿的一身明黃龍袍愈發清俊挺拔,閃爍著耀目的金光,道:“朕下筆親書的冊文覺得還滿意麽?”


    皇後亦笑亦歎,衣襟上的東珠灼灼閃耀,光彩迷離,笑道:“勳族鍾祥,名門毓秀,丕昭淑慎,夙嫻令德,作配聖躬,賜從藩邸,聖上隆恩,奴才覺得一切都是好的。”


    乾坤盈滿和煦如波的清笑,與一側華貴莊嚴的皇後對視一眼,便緊握雙手,含笑深深。此刻大殿前、東西六宮的長街上悠揚喜悅的禮樂之聲已緩緩奏響,鞭炮聲劈裏啪啦地盡情燃放,皇後一身明黃色朝冠,璀璨奪目,華光熠熠,領約上紋飾鏤金、東珠、珊瑚鑲嵌其上,愈發富貴襲人,雍容華麗。


    午門鳴起鍾鼓之聲,乾坤行至太和殿後降輿,鑾儀衛官鳴鞭十下,那鞭子落在漢白玉壁石上鏗鏘有力,清脆震耳。宣禮女官太親王之嫡福晉引皇後在拜位北麵立,以冊文奉送,皇後眉目仰視,執手於胸,行六肅三跪三拜禮,遠處遙遙奏起海晏河清,太平盛世的鼓樂禮聲,成千上萬的文武官員甩袖下跪,伏地磕頭,口唿聖上萬歲、皇後千歲。


    立後次日,乾坤與皇後攜手至仁後宮中行大禮,藍天晴澈,晨光熹微,日色如金下,壽康宮的匾額字闊雄偉,金黃絢爛,庭院梧桐瑟瑟,鳳尾搖曳,彼時仁後端然就坐,身著朝服,頭戴金冠,見帝後同時駕臨,雍和麵色,含笑受禮。


    皇後伏首三拜,行了大禮,垂睫道:“奴才恭請仁後聖安,仁後清安萬福。”


    仁後的目色平淡安寧,她手撚翡翠佛珠,隻含笑道:“昨日冊後大典,禮畢事成,皇後先起身吧。”


    皇後平靜抬眉,俯身磕頭,乾坤笑著躬身,臉上蘊了濃濃的春光笑意,道:“迴皇額娘,皇後早早起身梳洗,天還不亮,兒子與皇後禦太和殿,請文武廷臣上表行慶賀大禮,才觀禮結束,便向您叩安。”


    仁後凝眸帶笑,頷首道:“皇後有心了,皇帝與皇後新婚燕爾,從今兒起,皇後該喚我一聲皇額娘了。”


    皇後這才恍然大悟一般,含笑斂睫再三叩首,乾坤眉花眼笑,徐徐道:“今兒是好日子,從前皇後以皇貴妃身份暫攝六宮事,如今令主中宮,曉諭天下,還請皇額娘教誨皇後一二。”


    仁後眸光清漣,望著殿外浮金萬丈,便眯眼笑道:“《周禮》雲王後帥六宮之人,皇後是聰明人,不用我費嘴饒舌,隻一點,身為中宮要克盡厥職,端禮六宮,彈壓風波,平衡上下,不讓皇帝勞心。”


    皇後微微沉吟,雪白的齒輕輕咬住下唇,道:“嗻,奴才謹記皇額娘教導。”


    仁後麵上微微一笑,眼底像是凝了一層清寡寒意,道:“我沒什麽教導你的,皇帝思慮再三,才選你為皇後,你必要拿出皇後氣度,為皇家開枝散葉,綿延子嗣。”


    乾坤沉默須臾,抬眼便殷勤注目,道:“皇額娘,九皇子從前是庶子,如今生生提為嫡子,兒子想,到了九皇子開蒙,兒子便立九皇子為太子,皇額娘以為如何?”


    仁後垂眉撫著一柄如意,神色越發清淡,聲音中像帶著沉悶的迴響,道:“九皇子才多大?皇帝心急了,你還年輕,立嫡立儲還是晚幾年再議吧。”


    乾坤的麵上仿佛積鬱著綿綿陰雨,隻好含笑點頭,靜候不語。仁後含笑微微招手,目色輕緩如一陣雲煙縹緲,道:“皇後,昨兒是你的喜日子,我也沒什麽賞你的,珍珠翡翠隻怕你也見慣了,這一對純金鶼鰈擺飾,是當年冊封我為皇後時仁帝恩賜,用的是足金,一隻足足有鐵球那麽沉,如今這樣的好東西不該璞玉蒙塵,便贈給你了。”


    皇後麵上帶著絲絲驚惶,不敢伸手接過恩賜,道:“皇額娘,這樣心愛貴重之物,您賞給奴才,奴才萬萬不敢承受。”


    乾坤了然於心,笑容俊朗,便揚眸啟齒,道:“皇後你就收下吧,皇額娘的心意是盼著我與你鶼鰈情深,夫妻恩愛,你做兒媳的,合該收下,才不失婆媳之間的和睦情分。”


    皇後這才含笑收下,雙手撫摸著鶼鰈片片的金絲羽毛,笑靨從兩腮盈盈漾起,燦若春花。皇後與乾坤攜手並肩,一樹花影婀娜下,珠簾玉璧,十分般配。


    乾坤與皇後從仁後宮中禮畢出來,便有六宮中諸位嬪妃攜皇子、公主、格格先行大禮,再有誥命福晉、三品以上廷臣的命婦、有品階的女眷,齊至鹹福宮行叩拜大禮。


    忙碌了一日終於可以昏沉沉入睡,皇後伴在乾坤身畔,依依含笑,這樣撩醉春意再度入夢便有些艱難,夜裏皇後挑著燈花,柔和的燭光照在她的臉上,影出道道鮮豔容色,乾坤攬入懷中,低語旖旎,兩人笑醉香夢,便已天漸微明。


    皇後起身替乾坤整理冠帽,笑道:“皇上下了朝,奴才替您煮一盅參湯提神。”


    乾坤頰上溫潤如春,他的辮子上帶著薄荷茉莉水的清香,俊雅一笑,道:“這樣的小事吩咐人做是了,你是皇後,不必動手。”


    皇後雙膝跪地理著腰間懸的一枚龍紋玉佩,仰目道:“奴才侍候皇上慣了,不放心旁人。”


    乾坤垂眉挽袖,溫柔凝笑,道:“朕想著得了閑把九皇子從圓明園接迴來,今年不在圓明園過冬了。”


    皇後緩抬玉麵,盈盈之色溢在靨上,道:“是,那奴才這就安排人,還有一事,奴才想請旨?”


    乾坤看她一眼,神色稍稍鬆馳,便微微頷首,皇後笑著拿一塊手帕替乾坤擦手,水中添的玫瑰露氤氳著香濃的氣味,柔和道:“奴才新立為後,想借著喜事再添一添喜,勳嬪妹妹就要生產了,張平遠說她這一胎是個皇子,奴才想請皇上聖諭,晉勳妹妹為妃。”


    乾坤搓著雙手,飲了一盞荔枝銀耳羹,含著綿軟的笑紋,道:“這事啊,勳嬪出身察哈爾氏,倒也貴重,那皇後著手安排吧。”


    皇後轉手布了一碟小菜,又奉了一碗黑豆桑葚茶,道:“謝皇上意,另外恭貴人伺候皇上也十幾年,燕晴寵眷平平,卻格外穩重,皇上施恩,一並晉了吧。”


    乾坤垂眸進了一口荔枝銀耳羹,和悅輕笑,道:“好!冊封禮定在下個月,皇後去辦吧。”


    皇後迴宮便早早地梳洗穿戴,換了一身明黃色龍鳳呈祥刺繡暗花氅裙,鬢上飾了純金翠翹,燒藍珠花,點綴著串串金寶錦紅,左手端了一盞鳳紋釉牡丹茶瓷,右手緩搖一柄黃絹地繡金鳳墜象牙團扇,那扇子繡麵勻薄,鉤織卷葉,栩栩如生,更添中宮雍容富貴之姿。


    今日是東西六宮拜見新後的大日子,眾人不敢怠慢,忙添了十幾把紫檀木雕花漆軟椅,沏了一壺上好的西湖龍井,氤氳著茶香清冽盈漫一室。


    皇後正襟危坐,笑色清婉,她身後是一麵鳳穿牡丹嵌螺鈿的象牙圍屏,左右手各放著一對花鳥蘇繡團枕,殿中央鎏金九鳳祥雲紋獸足熏爐冒著縷縷青煙,地下齊整地放著百十幾盆新鮮花草,尤其是軒窗前的一排翠蔭篁竹,迎風習習,十分涼爽。


    隻見趙得海掀起珍珠簾子,闊聲道:“皇後主兒到!”


    一眾人忙起身行了撫鬢大禮,道:“皇後主兒清安萬福,萬事順意。”


    皇後麵帶朝露芙蕖,她緩抬了抬手,笑道:“起身敘話,賜座,上茶。”


    皇後撫了撫衽襟上掛的如意雲紋十八子,道:“今兒是冊封立後的頭一日,難得妹妹們來得這樣早,既是從前姐妹,往後相處起來更要和睦,不可生分了彼此。”


    一眾人忙止了談笑,斂裙起身謝恩,皇後吩咐了翠竺、秋檀添上吃食點心,笑道:“蕊桂、秋荻,去把我備下的禮賞給諸位妹妹。”


    隻見蕊桂、秋荻端著描花繪鳳金盤緩緩而入,井然有序地按著位份高低賞給眾人。嫤貴人搖一搖手中月梨色繡梅枝花扇,眼中似乎放出光來,笑道:“這紅珊瑚手釧色澤鮮亮,真是好東西,還有那鎏金笄釵、玳瑁翠飾,樣樣都那麽鑲嵌精致,皇後主兒出手果然闊綽。”


    皇後慢搖團扇,晃得象牙柄下的瓔珞墜摩挲輕響,道:“喜歡就好,這些賞賜之禮當是給妹妹們把玩了。”


    勳嬪、恭貴人、玟貴人忙起身施禮謝恩,皇後撫了她的下頜,輕緩一笑,道:“妹妹不必拘禮,子嗣昌茂,才是有福之景,皇上已下諭晉勳妹妹為勳妃,恭妹妹為恭嬪,冊封大禮就定在了下個月。”


    勳嬪、恭貴人眉開眼笑,喜出望外,紛紛再次叩首,道:“謝皇上隆恩,謝皇後主兒恩。”


    皇後眼光溢轉,盈盈浮波,道:“賞給皇子們的禮呈上來,四皇子、五皇子大了,這玉佩、印璽、蹀躞、帶鉤正好留著佩戴;七皇子正在讀書練字,這白玉嵌象牙筆擱、紫檀鬆鹿圖筆擱便賞給七皇子用;這兩對麒麟平安扣、純金福壽鎖賞給十皇子、十一皇子。”


    麗貴妃、寧妃、煦嬪忙起身含笑,嫵媚行禮,璐貴人手撥鬢旁流蘇,賠著清疏的笑,道:“皇上疼愛皇後主兒,先是賞賜皇後主兒的阿瑪官房一處、宅院一間,又冊封主兒的阿瑪為一等承恩公,由主兒的弟弟襲爵承恩侯,這是莫大的榮耀呀!”


    珠常在低飲著香茶,抿唇一笑,道:“我還聽說皇上重用主兒的侄子為禦前帶刀侍衛,叔叔為步軍副尉,堂侄為前鋒校統領,連妹婿都升任了官職。”


    皇後手撫袖上錦繡花紋,笑道:“二位妹妹的耳朵倒是靈通,聖上厚愛,我等更要勤勉效力,才不負聖上恩澤。”


    皇後抬眸凝望,瞥見東手位子上穿一件嬌紅色福字刺繡簇芍藥紗裙的麗貴妃,便心頭慍怒,隱隱含氣,隻見她鬢綴珠翠,斜簪嵌金,胭脂色的指尖正緩合盞蓋,啜飲茶水。


    皇後低頭清淺一笑,轉而帶了肅然之意,道:“麗貴妃,嬪禦之中你身份既高,又多子嗣,日後要恪守規矩,不可攀誣生事,攪亂六宮綱紀。”


    麗貴妃指尖上的碗盞驟然停滯,眼中閃過一絲疑惑,道:“皇後主兒這是教訓奴才麽?奴才不知犯了什麽事?惹得皇後主兒這樣悻悻不平,那攀誣生事,造口業是非之人不關在長春宮了麽?有奴才什麽事。”


    皇後氣得銀牙暗碎,隻是和悅著顏色,道:“無事更好,隻怕日後有人不謹言慎行,反而做出卑鄙下作的手段,汙蔑清聽。”


    麗貴妃麵色立時低沉,她鬢上的簇簇金銀隨著怒氣搖曳顫晃,道:“誰汙蔑了您,您找誰是了,皇後主兒不必講給奴才聽。”


    寧妃哀哀撫胸,似梨花春雨一般,道:“我與麗姐姐都是有兒有女的人,怎敢隨口攀誣陷害?這樣的罪責我可承受不起,皇後主兒多心了。”


    皇後瞥向瑰麗嬌韻的寧妃,神情愈發平淡冷寂,道:“但願如此,二位妹妹位高有德,斷然不會做這樣的事,許是我多心了。”


    麗貴妃的臉色登時陰雲密布,驟雨疾疾,皇後不願見她,不覺轉首含笑,道:“勳嬪,你即將生產,這往後晨昏定省就免了,好好安胎。”


    勳嬪低低嚶嚀一聲,便揚起一張素淨的麵孔,柔柔道:“是,謝過皇後主兒,這幾日天熱困倦,倒總是身子乏累。”


    麗貴妃拿一條淺杏色手絹掩鼻,道:“既然身子乏累,就少在禦前狐媚皇上,一會兒彈琴,一會兒研墨,別折損了福氣。”


    勳嬪冷冷地剜了她一眼,撇嘴道:“不勞麗貴妃掛心,得空還是多照顧你的孩子吧。”


    倒是像有些許的安靜,隻聽得人們手上茶杯相碰的清脆聲音。


    麗貴妃陰冷蹙眉,飲茶沉吟,寧妃頰上清波一蕩,便嬌豔含笑,甩著灑金杏色手絹,道:“皇上倉促冊後,真是委屈皇後主兒了,我記得孝順皇後在時,儲秀宮是中宮殿宇,皇上怎麽沒把儲秀宮讓給皇後主兒呢?”


    麗貴妃手撫嫵媚香腮,似笑非笑,道:“寧妹妹真好笑,皇後主兒是續弦,而孝順皇後乃是原配,能一樣麽?”


    煦嬪陰柔的容貌藏了絲絲冷針,搖扇道:“也是啊,皇上禦詩中都說了,故劍情深,今此不忘。”


    皇後一向端莊的麵容有一瞬的抽搐沉吟,她眉目漸漸清淡,含笑道:“煦嬪的話是不假,可你卻忘了故劍情深,還有南園遺愛呢,無論誰走到這個位置上,都是如此。”


    麗貴妃含著一汪嫵媚清波,掩口道:“那可不一樣,我記得孝順皇後當家時,寬嚴相濟,屢屢讚賞,更是戒奢寧儉,持家有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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