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貴妃生生受了一腳,她的肋下痛的撕心裂肺,腦子嗡嗡一聲耳朵像是沉潭靜謐,大半發髻散落在地,鬢上翠翹珠飾摔掉於胸,險些劃破她的臉頰,她身子匍匐,雙眼驚恐夾帶條條血絲,氣得肺腑震顫,惶惶失措。


    芷常在、蕊桂瞬然震驚,便跪在地上緊緊攙住皇貴妃,皇貴妃捋了捋淩亂的鬢發,她一臉剛強隻仰麵朝天,愕然道:“皇上為何腳踢我!到底我做錯了什麽事?累得你要揮腳讓我受辱!”


    乾坤怒不可遏,正欲站起身掌摑,卻望見她滿臉憤慨一滴眼淚也無,便一臉嫌惡,道:“你還敢嘴硬!你喂了煦嬪什麽好參湯?怎麽她喝下便無辜小月?”


    皇貴妃淚眼婆娑,臉色惱怒,她抿了抿唇上殷紅的血,揚眉道:“我有什麽緣由害她?我賜了煦嬪一碗參湯不假,可參湯是禦膳房廚子烹飪,我從未插手,皇上這般多疑,僅僅信了她人之言便腳踢我?煦嬪育子與我有何幹係?我又有什麽居心去暗害她?”


    蕊桂驚得跪在地上,止不住地磕頭,垂訴道:“皇上!主兒是清白的!下晌主兒傳了禦膳房廚子熬了參湯給煦主兒端去,至於禦膳房廚子到底如何熬製,主兒實在不知啊!但請皇上沉冤做主!”


    芷常在引淚哀求,她絆住乾坤的衣袍,道:“皇貴妃主兒一向逮下仁和,怎會做出這般狠毒之事,定是有人蓄意陷害,皇上不可冤枉了皇貴妃主兒!”


    乾坤一腳踹開了芷常在,道:“滾開!天子之怒,必得承受!這一腳是警示,至於是不是害了煦嬪的龍裔,一會兒再與你算賬!”


    皇貴妃淚眼嚶嚶,結出一片雪色清寒,道:“皇上要想算賬?你想與我算什麽賬?這些年我為你生兒育女,協理六宮,不敢有絲毫怠慢,你卻一直疑心我,從竊物到儲嬪假孕爭寵,我在你心中有幾分是真的?”


    乾坤的額上青筋凸起,舌底愈發撕裂沙啞,道:“放肆!朕許你高位,要的是讓你恭順柔婉,不是一味頂撞朕!忤逆朕!”


    皇貴妃黯然凝眸,像是灰敗了神色,眸底枯涸漠漠,道:“皇上疑心深重,我不想與你辯駁,即便我巧舌如簧也仍舊枉然,你要卑躬屈膝,柔順和婉,找榮貴妃、寧妃,她們夠好!”


    榮貴妃跪下哀泣,低低輕喝,道:“皇貴妃,你別失了分寸!這是禦前,不是你的鹹福宮!”


    皇貴妃的臉色清如冰霜,她冷冷注目著榮貴妃蒼老色膚色,道:“你居然有臉質問我?從你指使怊常在、郝進喜誣陷我盜取宮中物件開始,我就知道這一切都是你在搗鬼!榮貴妃,我待你不薄,當年有人在你湯飲中下藥,是我替你找的太醫診治,還有在潛邸你受珍嬪次次欺辱,也是我替你解圍……好事做盡換來的卻是真心錯付!沒想到你居然是一頭狼!”


    榮貴妃驚得鬢上珠花玲玲碎響,她暴跳如雷手指著皇貴妃,道:“你滿口胡說!哪有這些事兒?是你……你胡亂編排!”


    皇貴妃咬了咬雪白唇色,她凜冽的眸光與乾坤互視,斷然怒斥聲聲驚如雷鳴,道:“皇上,榮貴妃之所以孤注一擲,按捺不住,是因為他的三皇子年長能幹,屢立軍功,且即將冊封郡王,生出了這樣不臣之心。而我一封皇貴妃,有抵位中宮之勢,她開始忌憚了,忌憚我成為皇後,忌憚九皇子成為嫡子,便步步為營、環環相逼,就是要將我拉下讓她成為皇後!”


    榮貴妃心虛意亂,隻淒迷地搖頭晃腦,連連落淚,道:“皇上!奴才沒有!休聽這個賤人胡謅!奴才卑微不敢妄求,皇上明鑒!”


    乾坤忿鬱難平,臉上的震驚此起彼伏,清冷如驟冰嚴寒便厲聲大喝,道:“夠了!朕先處置了皇貴妃一事,至於……至於榮貴妃,你與你阿瑪那紮仛做的這些事,全當朕毫不知情麽?朕暫且沒發落你,是憐惜三皇子、五公主、七皇子,不想因為嗣位之爭而令幼子沒了生母,你先惜福,朕會找你問清楚!”


    榮貴妃還想哭訴辯駁,乾坤厭棄地將她一腳踢開,嚇得她手足無措,低低垂淚。隻見李長安躬了身進來,他瞧了一眼花淩鬢亂的皇貴妃,眼中更是焦急,道:“皇上,伺候煦主兒的秋螺已經招了。”


    珠常在輕笑一聲,揚著尖細的嗓音,道:“她怎麽說得?快迴了皇上。”


    李長安忙道:“迴皇上,下晌皇貴妃著禦膳房賞了一碗參湯,是膳房的小太監畢德子送了去,由秋螺喂與煦嬪主兒,畢德子口口聲聲說是皇貴妃親賞必得喝下,煦嬪主兒才一匙一匙喝,喝了大半碗,便渾身抽搐,下紅不止。”


    嫤貴人像是受了驚嚇,柔柔怯怯地撫胸,道:“必是那碗湯下了藥,才下紅流血的,真是可憐了煦姐姐,可憐了那孩子。”


    嫤貴人惺惺作態,拿著手絹擦著奪眶而下的淚水,榮貴妃沉悶垂頭便瞄了一眼,苑長青含笑愔愔,道:“迴皇上,奴才已著人將畢德子,禦膳房烹湯的廚子一律扣下了,但請皇上示下。”


    乾坤的眼中閃過雪亮的恨意,冷冷道:“查!是誰給他們的膽子敢謀害皇嗣!一眾奴才、廚子統統拉下去杖打訓話!”


    皇貴妃已然不知是如何走出殿外,她抬眸藍天,依舊白雲朵朵,清風拂麵,像極了她初入宮那一天。


    煦嬪皇嗣出事,連仁後亦被驚動,仁後先是責備了乾坤,嗔怪他不該踢了皇貴妃一腳,乾坤也不好過分張揚隻好按著不動。


    仁後行事一貫雷厲風行,禦膳房廚子、月地雲居伺候的太監宮女、端湯太監、端水太監、倒茶太監、伺候太監、熬湯廚子、洗菜廚子、點心廚子、粥羹廚子,一個沒有放過,全部拖進了慎刑司審問。


    圓明園中頓時草木皆兵,風聲鶴唳,人人自危。英桂躬著身子便福了禮,她屏退了眾人,隻垂頭不言。榮貴妃哄著七皇子,她一手喂著馬蹄奶羹,一手抓著佛柑橘引逗,道:“辦得利落了麽?”


    英桂垂睫道:“主兒安心,奴才安頓了畢德子一家,賞了三十兩銀子,畢德子顧念老母和身下的四個兄弟,不敢亂說。”


    榮貴妃唇色陰寒,她咬了咬牙,道:“安頓好是了,皇貴妃謀害皇嗣,證據確鑿,必是嚴懲,左右皇上信了,生生受了一腳,不死也扒層皮。”


    孫富海笑道:“堂堂皇貴妃之尊,受了一記嘔心腳,瞧她日後還有何顏麵主持六宮?”


    榮貴妃舀了一匙湯羹輕輕喂與了七皇子,媚笑道:“皇貴妃行事跋扈,還敢譏諷我,這次我讓她徹底熄火。”


    孫富海躬身一笑,道:“嗻,皇上信了,旁人不信也得信,隻是這皇貴妃……皇貴妃若稍稍一使手腕,翻了身該如何是好?”


    榮貴妃咬唇凝思,沉默半晌,便拔了鬢上一支銀鳳長釵,那支長釵翠色釵頭銀光鋥亮,隱隱藏著毒色,釵頭下玄著暗暗小口,鑲鳳嵌珠,雕花琢玉。


    榮貴妃陰冷帶笑,將長釵替過孫富海手中,道:“仁後伸手便不太好辦了,若畢德子實在不中用,拿著它在他飯裏攪一攪。”


    孫富海答應了一聲,便將這支銀鳳長釵揣了懷中。榮貴妃輕拍著七皇子的脊背,笑色幽幽,愈見她眼神毒辣,道:“這把火燒得不旺,我也心有餘悸。”


    皇貴妃迴了涵虛朗鑒,她氣得雙唇發抖,臉色清冷,重重拍著花梨木炕桌,蔥段一般的纖纖指甲生生劈斷折了兩截,道:“不過錯了一步,便著了人的道。”


    蕊桂坐困愁歎,她擦著淚哭訴,道:“主兒您受了皇上一腳,肩膀都腫了,還是由奴才伺候換件衣裳,抹點藥酒。”


    皇貴妃擺了擺手,她強忍著肩上的隱隱疼痛,蹙眉道:“不必了,皇上疑心重,且信了她的讒言,汙蔑我謀害煦嬪龍胎,且畢德子是誰?我從未見過他,還口口聲聲著煦嬪務必喝下,前因後果,定是存心謀害。”


    趙得海弓身道:“主兒與皇上那般迴話,奴才聽得心驚膽戰,皇上信了供詞,主兒百口難辯,若論宮規謀害龍胎可是大罪。”


    皇貴妃咬牙橫一橫眉,心誌沉沉,道:“拉我下水也折了煦嬪一胎,如此一箭雙雕,真是心計深沉!”


    蕊桂愁得皺眉撫胸,低聲道:“主兒如何應對?皇上動怒,絲毫不念昔日情分,主兒受了這樣的委屈,這是要逼主兒進冷宮。”


    皇貴妃淒迷著雙眼,她的淚在眼眶中泫然欲滴,絕望地凝視著一切。轉過了一日清早,隻見苑長青掀了海棠繡枝纏葉簾子進來,他隻屈了膝,神色十分不恭,道:“皇貴妃安,萬事如意。”


    皇貴妃伸手剝著核桃,連眼皮也沒抬也沒迴話,苑長青微微惱怒,便道:“皇貴妃,皇上傳您立刻前往天地一家春。”


    皇貴妃含了一枚核桃仁入口,凝眉一挑,似有哀怨,道:“是什麽事?這般急匆?”


    苑長青抬了抬眉,帶了幾分腔調,道:“皇貴妃做得好事,煦嬪主兒受了罪,身子許是不能了,皇上、仁後動了怒,傳皇貴妃訓話。”


    翠竺橫眉怒眼,隻跪地捶著皇貴妃的雙膝,冷冷道:“煦主兒小月,也不是皇貴妃之過?苑長青,仔細你的舌頭。”


    苑長青輕哼一句,撣了撣身上的灰塵,道:“省省力氣吧,留著這些話說與仁後聖聽。”


    皇貴妃神色如常便匆匆換了衣,備下轎輦即刻往天地一家春走去,待得入殿但見乾坤、仁後正坐其上,端莊公主位於一下,榮貴妃、寧妃也隨侍其中,眾人臉色青鐵,沉悶不言,殿內一片沉重寂靜。


    苑長青引著皇貴妃步了殿,皇貴妃才要屈膝施禮,卻聽寧妃聲色低低,蹙眉道:“皇上聖斷,定要還煦妹妹公道。”


    皇貴妃惱怒地撇了寧妃一眼,緩緩福禮,道:“皇上聖安,仁後聖安。”


    仁後微微揚眉,便有玶月、玲月端上盞盞清茶,奉與乾坤、端莊公主跟前,仁後轉眸凝齒,道:“慎刑司之奴是如何迴話?”


    張明海躬了身,垂頭道:“畢德子招了,言皇貴妃主使。”


    皇貴妃神色震怒,清寒如冬夜的上弦明月,道:“畢德子是誰我都不知,如何主使他下毒謀害龍裔?”


    皇貴妃怒容冰冷,顫顫著唇齒,道:“去把那刁奴給我抓來,我要親自訓話,偏偏一介奴才膽敢汙蔑清譽!”


    仁後微微眯眼,含笑飲了一盞水,曼曼道:“皇貴妃入侍多年,我也不信她會謀害龍胎,可人證俱在,卻也無從抵賴,我且信她為人,去把畢德子帶來。”


    苑長青頷首垂眉,便緊著腳步躬身下去了。端莊公主嫁做人婦後,性子倒也嫻靜許多,她長得酷似孝順皇後,明眸善睞,唇紅牙白,一身橘黃色衣衫襯得她豐盈美豔,鬢上珠翠灼灼光耀,嵌那東珠簇簇,黃金點點,鎏金福字流蘇盈盈一曳,愈發顯得她嬌豔矜持,端然生華。


    端莊公主似是輕歎一聲,道:“從前皇額娘在世,慧娘娘也算伺候恭謹,從未有尖酸嫉妒之色,皇額娘薨天五年,卻又生波瀾。”


    乾坤輕輕撫著端莊公主雪白的手背,眸中盡是溫然柔情,道:“你皇額娘平生最為仁慈,若她尚在人世,定謹慎料理六宮,不生今日風雨。”


    端莊公主睫下染了點點淚霜,她扶了一側黃金流蘇,含笑道:“皇額娘驟疾不豫,倉猝沉屙,皇父傷心多年,如下早從藩邸伺候聖躬之人不過三四,但請皇阿瑪寬宥慧娘娘。”


    榮貴妃似在唏噓往事,柔柔地添上一嘴,道:“是,孝順皇後的淑德奴才一輩子都不敢忘懷。”


    乾坤臉上清肅冰冷,陰晴不定,他微微進了口茶,顧自不言。寧妃托著小腹柔柔帶笑,道:“皇上萬勿動怒,飲口茶潤潤肺。”


    榮貴妃笑著奉了一盞,輕輕吹了茶葉沫,跪地道:“皇上進一口桃露,春來益氣養肺,也好滋潤麵色。”


    乾坤臉上掛著淡淡的笑容,伸手接過茶盞卻摩挲不止,麵色愈加晦暗沉沉。仁後眼波一定,悠悠道:“好了,皇貴妃,從晉了位份以來,便多有跋扈之風,你行事如此雷厲,如今深陷沼潭,安知不是素日驕橫過了頭?”


    皇貴妃抬了抬一彎素淡眉色,她原是清秀麵孔,如今動怒頰上生了冷厲寒色,道:“我攝六宮事,當以祖宗規矩為上,祖宗勵精圖治,勤勉治下,才有家國興鼎,人和政順的昌平之象,一味諂媚討上,栽贓嫁禍,那是江河日下,日薄崦嵫的敗世之景!”


    仁後麵上輕輕卷起凜寒,卻依舊一臉氣定神閑,道:“皇貴妃一貫牙尖齒利,絲毫不減氣勢,畢德子一來,瞧你還有幾分狂妄?”


    仁後話音未落,便懷抱一隻雪白玉兔輕輕撫摸,隻見桂姑姑、苑長青帶了人匆匆進來,福了一禮,道:“迴皇上、仁後,奴才已將畢德子帶來,但請皇上訓話。”


    皇貴妃未見抬眸,聞聽苑長青冷冷道:“皇貴妃主兒,你且瞧瞧這個人,你可認識?”


    皇貴妃迴首望去,卻見桂姑姑後麵跟著一個太監,那太監渾身是傷,臉上被鞭子打破了,露出絲絲血跡,皮開肉綻,甚是驚恐。


    皇貴妃凝神細想,輕輕搖頭,苑長青的笑意滯在嘴角,道:“皇貴妃健忘,您不識他們,他們卻個個識你,說吧畢德子。”


    寧妃皺著眉頭,她輕輕掩鼻,嗤嗤道:“這樣的汙穢之奴,趕緊迴了話,免得渾身晦氣沾了聖躬清福。”


    仁後揚眉一怒,逼視著他的眼,道:“你說是皇貴妃指使你謀害煦嬪之胎?是真的麽?”


    畢德子偷著眼瞟了皇貴妃,眼珠子滿殿亂轉,嘴上卻道:“奴才不知,奴才不知,奴才畏懼皇貴妃之怒,奴才……”


    那畢德子嚇得不敢多舌,隻跪地不住地磕頭,乾坤聽得囉嗦饒嘴,麵上森森寒冷,道:“立刻杖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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