麗妃迴了映水蘭香,氣得摔了一個描花繪彩的撣瓶,苓桂忙跪下道:“主兒萬勿動怒,傷了身子。”


    麗妃扭了扭絹子,唇齒上迸出絲絲冷意,道:“榮貴妃這個賤人,她的孩子奪了瑞悊恩寵,她倒來奪我恩寵,不過才晉了貴妃,便這般張狂。”


    章廷海垂聲道:“主兒萬勿動怒,眼下二位貴妃主理六宮之事,皇上十分答允,且榮貴妃一直眼饞後位、慧貴妃又手腕狠辣,主兒您不是她倆對手。”


    麗妃眼眸輕揚,急急道:“難道就這樣輸給那兩個賤人?”


    章廷海沉氣道:“您忍一忍,皇上才晉貴妃之位,什麽時候立後還不知道呢,主兒盯緊了,使勁拉一把她倆,奴才瞧榮貴妃不落水才怪。”


    還沒等說完話,隻聽殿外有人吵吵嚷嚷起來,不是旁人正是孫富海,他揚聲道:“奉榮貴妃主兒諭,映水蘭香裝飾過於豔麗,貴妃主兒遙想孝順皇後喪期,圓明園各處不宜裝飾奢侈,明豔富貴,皇上口諭,映水蘭香空置出來,供奉孝順皇後遺物!”


    麗妃矍然變色,厲聲道:“滾開!榮貴妃諭?少拿雞毛當令箭,我要求見皇上!我要求見皇上!”


    孫富海笑了一聲,道:“麗主兒,皇上翻了煦主兒牌子,您老實些,榮主兒下諭,奴才不過照辦是了,奴才請麗主兒挪至濂溪樂處居住。”


    苓桂急急道:“榮貴妃並未下詔封後,怎得這般跋扈?”


    孫富海抬了抬眼皮,一個耳光甩在苓桂臉上,揚聲道:“榮貴妃主兒諭,誰敢不從?”


    孫富海揮了揮手,立刻有十幾個太監進去,將映水蘭香裏麗妃的細軟收拾出了來。


    麗妃在此居住多日,內殿裝飾十分雅觀富麗,多以純白、酒紅為底,金碧輝煌,描金繪彩,一架紫檀香孔雀藍屏風上刺繡也是北國一帶的山川景色,風景如畫,秀美壯麗。


    孫富海屈了一膝,道:“迴麗主兒,您請移步濂溪樂處吧。”


    麗妃氣得臉色雪白,銀牙暗咬,指著孫富海的臉,道:“等著我邁過這道坎,再如何收拾你!”


    孫富海輕哼一聲,禮數卻不敢怠慢,道:“恭送麗主兒!”


    待元宵夜宴散了後,蕊桂引著內務府的秦世海來到內殿,他恭敬行了禮,慧貴妃用手絹纏著小指上鑲寶石刻榴花護甲,垂眉道:“選秀的事兒都辦得怎麽樣了?”


    秦世海頷首一笑,道:“內務府擇了幾個好日子由皇上、仁後定奪,仁後定了下個月初八,黃道吉日,宜娶、宜嫁、宜選,選秀的地點也定了,是毗鄰水上的一處別院叫平湖秋月,麵闊五間,進深三間,西側遊廊又與垂花門花園相連,景色十分雅致。”


    慧貴妃微微頷首,道:“皇上踐祚七年不曾選秀過,這次選秀必要事無巨細,處處精心,聽說這次入圍的皆是官員之女?”


    秦世海忙賠笑道:“是,入圍了二十三人,聽禦前的口氣,大概都是平定祉二皇子的功臣之女。”


    慧貴妃晃著鬢上一串珠翠,道:“是麽?這幾年皇上內寵漸少,死的死廢的廢,這下六宮可熱鬧了。”


    暮色四合的天空,像是滴了墨汁一般清涼得透出冷意,遠處的天空上,如紅流金的彩霞,像鋪開了一條七彩團花的錦繡織緞,華麗富貴又幽然冷清。


    榮貴妃坐在紫檀木軟榻上,一臉不悅,英桂捧來新鮮橙黃的柚子,笑道:“迴榮主兒,春日幹燥,唇舌發火,食一些柚子爽爽口舌吧。”


    孫富海見榮貴妃臉色鐵青,便睇過了眼色,英桂忙放下柚子盤,低聲道:“主兒別惱,身子要緊,您暫協理六宮,要有容人雅量。”


    榮貴妃抿了一口茶便撂下桌上,悻悻道:“今兒殿選我心中便不順,碧春性子柔和,十分敦厚,就算不被召選入宮,也要聯姻皇親國戚、宗親之子,可偏偏許了張庸泰的兒子為妻,雖說是個好姻親,門第也般配,到底不如聯姻皇家,世代顯貴。”


    孫富海垂了首,道:“三小姐得皇上賜婚,就算張家兩朝為官,有皇上撐腰又能如何?三小姐嫁與張府成了福晉,便主理王府之事,誰敢說不?”


    榮貴妃往桌上的鏤空刻金花香爐中添了一勺香料,她麵上寒波一蕩,怏怏道:“可是馬佳氏除了我身在六宮便沒別人了,當年孝順皇後千方百計把玞貴人塞進來,不也為得這般麽?好了,既得皇上聖意賜婚,也不必多說什麽。”


    勤政親賢的東暖閣,乾坤盤腿而坐,仔細翻閱著今日選秀的花名冊,他眉開眼笑,十分喜悅。


    慧貴妃換了一件鵝黃色團花喜鵲鬥梅衣裳,笑容和藹,垂立一側,道:“聽說今兒選秀皇上龍顏大悅,還聽說有幾個秀女親得皇上誇口。”


    乾坤抿茶含笑,軒眉道:“不過是芸芸之泛中總有幾個出於其類,拔乎其萃之人,不足為奇罷了。”


    慧貴妃笑容和藹,揾腮道:“皇上多挑幾個順心可人的妹妹也好,瞅慣了我們幾個,多點新鮮嬌嫩的,更能怡情悅目。”


    乾坤妙目流轉,笑道:“你怎麽學著像麗妃一樣吃上醋了?”


    慧貴妃輕輕揉著乾坤雙肩,低低一柔,道:“奴才不敢,奴才希望多幾位妹妹說笑,人多也熱鬧,不知皇上要給今日的秀女什麽位分呢?”


    乾坤放下手中的花名冊,含笑道:“有一位散秩大臣烏蘭訥的女兒伊爾根覺羅氏,長得漂亮,給她嬪位吧,還有一位察哈爾氏,她阿瑪是浙閩總督達哈蘇,且是察哈爾親王之孫,出身倒是不低。”


    慧貴妃撫襟笑了一聲,便道:“果真個個出挑,嬪位也好,隻是從前秀女品級都以貴人、常在、答應稱唿,皇上如此看重伊爾根覺羅氏、察哈爾氏,合該有些不妥。”


    乾坤臉色瞬然一暗,凝了波波疑色,道:“貴妃之意是哪裏不妥?”


    慧貴妃扶了鬢上鎏金翡翠玉珠花,低頭含笑,道:“皇上愛重兩位秀女,奴才不敢置喙,隻是奴才覺得新入宮的人位份過高,也不是好事,定會落怨,奴才望皇上三思。”


    乾坤沉思了片刻,他手翻著花名冊,隨口道:“既然如此,就給她二人貴人之位吧,稍稍委屈了些。”


    慧貴妃這才暗暗鬆了一口氣,她笑意可掬,道:“嗻,既然伊爾根覺羅氏、察哈爾氏封為了貴人,那剩下幾位秀女也不能空著,皇上也一並給了吧。”


    乾坤翻開花名冊瞧了幾眼,便合上了名冊,道:“其餘的秀女你看著辦便是。”


    慧貴妃福了一禮,撥襟道:“是,奴才領旨,奴才日夜盼望多些妹妹們入宮,為皇上開枝散葉,綿延子嗣,如今妹妹們四角齊全,奴才也安心了。”


    但見乾坤沉默不言,隻觀摩著手邊的一樽天青色琉璃花瓶,凝眸出神,慧貴妃欠禮作揖,便頷首含笑,翩躚福身。


    待選秀完畢已是二月初十的黃昏,新選中的秀女一律接到圓明園,按規矩分批次入宮。


    乾坤七年二月十四,由內務府抄出:“從一品提督九門步軍巡捕五營副統領吳銘亮之女吳氏,冊封為儲嬪,住碧桐書院;正二品浙閩總督達哈蘇之女察哈爾氏,冊封為勳貴人,住萬方安和;從三品散秩大臣烏蘭訥之女伊爾根覺羅氏,冊封為璨貴人,住萬方安和;正四品安徽省守巡道員察齊克之女拜嘉拉氏,冊封為璐常在,住日天琳宇;正四品副前鋒參領郭躍山之女郭氏,冊封為玟常在,住山高水長;正五品左右春坊庶子弼爾雅之女珠錫裏氏,冊封為珠常在,住山高水長;正六品僧錄司左右善事蘇壽坤之女蘇氏,冊封為怊常在,住日天琳宇。”


    秦世海一口氣讀完,笑盈盈道:“主兒覺得有何不妥,奴才拿迴去好改。”


    慧貴妃雙手剝著蜜柚,笑道:“沒有什麽不妥,新晉主兒的住所務必打掃得一塵不染,好讓各位主兒住的舒心。”


    秦世海答應了一聲,道:“慧主兒放心便是,奴才定著人好好收拾,


    恭貴人凝眉一挑,她含了一塊柚子瓣,道:“聽說有一位吳氏,出身頗高,皇上想給了妃位?”


    秦世海低頭頷首,道:“是,這不榮主兒攔了下來,皇上顧念她阿瑪從一品的官職,便給了嬪位。”


    寧嬪微微驚訝,她鬢上一串米白色流蘇盈盈一搖,道:“一入宮就是嬪位?皇上這樣抬舉她,我還聽說這位吳氏在大選時十分傲慢,連教習嬤嬤都瞧了好大的臉色。”


    慧貴妃抬眸一凜,道:“是麽?這麽厲害,倒是聞所未聞。”


    秦世海笑著鏟了鏟火,那火光烘得殿內水仙嫋娜綻放,香氣濃鬱,道:“是呢慧主兒、寧主兒,儲主兒得皇上喜愛,才入了圓明園,皇上就指了碧桐書院為儲主兒一人住。”


    嫤貴人揚唇一蕩,那衣衫上滿繡的薔薇如彩蝶飛舞,笑道:“聽說她阿瑪是提督九門步軍巡捕五營副統領,是將門世家,難怪這麽囂張。”


    寧嬪笑色低沉,蹙眉一瞥,道:“還有一位璨貴人,說長得十分……”


    不等寧嬪說完話,慧貴妃便疾言厲色,冷冷打斷,道:“皇上禦極多年,挑幾個年輕漂亮的怎麽了?也值得寧嬪、嫤貴人暗地說嘴?”


    寧嬪、嫤貴人這才低頭一垂,緘默不語,秦世海笑著弓了身,道:“內務府還有雜事,那奴才便不擾慧主兒清安了,奴才告退。”


    待慧貴妃初次見過一眾新人之時,是在仁後的天然圖畫正殿,儲嬪、勳貴人、璨貴人以及一眾侍妾參拜了宮中所有位份在她們之上的主位。


    但見儲嬪精明嫵媚,眉眼彎彎之處藏著爭強好勝的心思;勳貴人談吐曉暢,落落大方,毫無驕矜之色;璨貴人雲嬌雨怯,柳眼梅腮,十分婀娜;璐常在螓首蛾眉,巧笑倩然;玟常在二八年華,愁眉啼妝;珠常在雲鬢青鬟,舉止嫻靜;怊常在眉目清秀,顧盼神飛。


    才出了天然圖畫,幾人正說著話,卻見儲嬪攜著婢女秋蟬的手,她笑意盈盈,眉目款款,揚唇道:“慧姐姐!”


    慧貴妃轉頭一看,正是一身清貴的儲嬪,隻見她不過二八青春,穿了一件紫藕色蕃蓮繡花衣衫,鬢上點了一排珠花翠飾,盈盈擺動的一串青紫流蘇愈發曜眼,徐徐道:“慧姐姐慢走,妹妹叨擾姐姐清安了。”


    慧貴妃忙伸手扶了扶她,便婉轉含笑,道:“儲妹妹見外了,你我同為姐妹,何必多禮。”


    儲嬪的笑容極是豔麗,道:“慧姐姐過譽,妹妹初來乍到,不諳六宮世故,幸得有慧姐姐眷顧,妹妹才得幸伺候慧姐姐一迴。”


    儲嬪一番言辭懇切,說得十分溫婉動情,慧貴妃手捂掐絲纏枝蓮花瓷爐,笑道:“妹妹入圓明園前,我阿瑪便遞了話進來,說妹妹父親與我阿瑪乃是昔年的同窗,我見你便格外親厚,你若閑暇可來我這兒坐坐,妹妹若是喜歡,常來常往也是好事。”


    儲嬪立時眉開眼笑,親熱地牽著慧貴妃的衣袖,笑道:“喜歡!當然喜歡,我父親也叮囑過我,凡事和氣為上,慧姐姐不嫌我愚笨便是我的福氣了。”


    慧貴妃笑意溫和,撫鬢道:“妹妹若這般,便是與我見外了,我比妹妹早從潛邸,卻是個經不住事兒的,妹妹若吃穿用度有所不足,可與我開口,我定會盡力周全。”


    儲嬪笑得如春日裏濃豔怒放的鮮花,豔麗至極,她挽過慧貴妃的一雙雪臂,笑道:“妹妹我早在深閨中,便聽說慧姐姐才貌無雙,不想今兒一見姐姐,果是覺得十分親熱,百般投緣,妹妹真恨晚生了幾年,若是與姐姐一齊所生,真是情誼深厚的親姐熱妹呢。”


    慧貴妃雍容微笑,道:“妹妹說笑了,你我姐妹生平頭見,卻是十分投緣,日後常來常往的,倒也不拘束。”


    儲嬪笑得愈加燦爛,忙福身施禮,道:“謹遵姐姐教誨,待得了閑妹妹定拜訪姐姐,把酒暢談,共敘姐妹之情!”


    大約是乾坤顧念著儲嬪的身家,當晚便翻了她的綠頭牌召幸侍奉,儲嬪一向溫文軟語,豔麗奪目,在選上來的幾位新人中,算是出挑人物,慧貴妃、麗妃也頗為籠絡,賞了一些胭脂香粉、衣裳緞子,作為薄禮相贈。


    這一日黃昏,已是傍晚時分,乾坤連日處理前朝政務,便冷落了六宮眾人,寧嬪路過勤政親賢時,看著傳菜的太監陸陸續續魚貫出入,十分齊整安靜,又有趙得海、蕊桂等人殷勤侍候,便知是慧貴妃伴膳,心下不由一陣酸楚。


    蓉桂低頭含笑,道:“寧主兒,咱們走吧,今兒是慧貴妃主兒侍宴。”


    寧嬪黯然一笑,她垂睫道:“皇上許久未下六宮,一來就是慧貴妃侍宴,到底是人家最得恩寵。”


    崔萬海麵上笑了笑,道:“皇上一向忙碌,才得了閑歇息,昨兒麗主兒腆著臉去勤政親賢叩了安,便再沒哪位主兒伺候過了。”


    寧嬪眼眸一轉,柔波蕩漾,便垂頭嫻靜撫腮,隻見崔萬海忽然努了努嘴,卻一眼瞥見了對麵長街的轉角下,一個小宮女伸著半個腦袋盯著勤政親賢門口,正鬼鬼祟祟張望著什麽。


    那宮女半邊掩著身子,若非偶爾被西風卷起的淺綠色裙角,暮色四合之際,倒也不易察覺。


    寧嬪眉色一撇,雙眼微疑。崔萬海低了聲,道:“那宮女不像別人,倒像是儲主兒身邊的秋蟬。”


    寧嬪顰蹙蛾眉,她勾了勾繡花衣袖,道:“儲嬪與慧貴妃一向要好,她的家奴怎還偷偷摸摸在禦前張望?”


    崔萬海弓著身子,壓低了聲道:“近來聖躬疲倦,都快半個月沒召幸了,許是著急了些。”


    寧嬪心下一陣暗喜,便笑著撫了鬢上的燒藍珠花,道:“好了,明兒把這話傳到榮貴妃、麗妃耳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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