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18 武臣跋扈


    “啊?”那內侍大吃一驚,急忙閉嘴,低頭定定心神,方才抬頭說道,“劉相公……此言當直?”


    “你有幾個卵子敢質疑老子?老子什麽時候說過假話?”那劉相公一聽內侍這話,頓時便借機發作,大罵起來,而且罵得極其惡毒,宦官內侍嘛,哪來的卵子?有也早就割了。


    那內傳見他突然發怒,也嚇了一跳,急忙陪笑:“相公……小人不敢……”


    那劉知遠根本不聽他辯解,一臉不屑地看著走到待漏院門口的石重貴、杜重威兩人,突然一指杜重威背影,低聲咆哮起來:“相公?什麽相公?狗屁相公!老子羞與此輩為伍!”見待漏院內眾臣目光都聚集過來,又冷笑著說道,“老子一生征戰,出生入死,為皇帝陛下立下多少汗馬功勞方有今天,又怎能和一個不學無術、對上阿諛奉承、舔癰吮痔,對下笑裏藏刀、口蜜腹劍的小人之流同為什麽相公?!就他那樣的醃臢貨,能同得了個屁的章、平得了個屁的事?”


    這話罵得太惡毒了,根本就是撕破了臉,一點麵子也不給杜重威留,甚至連杜重威背後的皇帝陛下的顏麵也給一掃帚掃走了。隻是他一臉的粗豪之氣,看似粗鄙不文,卻滿嘴裏不停地蹦出一串串成語典故,倒頗令人意外。


    朝臣們都是竭力打著精神淩晨時分出門來上朝,本來想著大朝會上好吃好喝看看歌舞,再順手撈點賞賜什麽的,哪想得到會在這時候看到這麽一場好戲?但知道這事兒不好摻和,也沒人打算去勸解,都站在岸上準備看笑話呢。有那心眼兒轉的快的,頓時便明白了,那劉知遠前些天積下的怒火,今天終於爆發了。


    這是劉知遠對前些天皇帝下旨,將他與武德使兼侍衛親軍副指揮使杜重威二人並列,加恩“同中書門下平章事”同時升為宰相一事極為不滿的借題發作。


    兩人職責原本有所交叉,在侍衛親軍中是一正一副的職位,正副手之間素有嫌隙,是司空見慣的事兒;雖然杜重威沒必要時素來不去侍衛親軍那邊辦差,隻當沒兼這個差,卻也免不了劉知遠一想到自己副手就感到惡心。


    他認為杜重威這人不學無術、無能貪財,戰場上貪生怕死,爭功諉過,官場上隻會對皇帝溜須拍馬,平日裏欺上瞞下,口蜜腹劍,與人相處則兩麵三刀,毫無信義;任職武德使也隻是憑借了他是皇帝妹夫這重裙帶關係,何曾立過一絲絲功勞?


    他劉知遠則是憑借著戰場上悍不畏死、拋灑無數血汗立下無數功勞、甚至救了皇帝好幾次命,才有今天的高位,他杜重威一介小人,不曾揮灑一滴汗水憑什麽與自己同列?憑什麽升任宰相?


    再說朝中大臣對此人觀感極差,向來是敬而遠之,不知皇帝陛下這迴是怎麽想的,竟然將他們兩人列在一起,同升平章事。


    杜重威是高興得歡天喜地的無以複加,劉知遠則以為與之同列是受到了極大的侮辱,決不肯接受,竟然將聖旨擋了迴去,現在皇帝陛下也正在為他的這位心腹愛將的囂張跋扈頭痛著呢。


    跟在石重貴身後正一腳門裏一腳門外的杜重威一聽此話,一個踉蹌差點被高高的門檻絆倒,臉色頓時變得煞白,一股怒火頓時衝上朝冠,刹那間便想要迴身衝過去抽那劉知遠幾巴掌,卻被石重貴伸手扶住:“姑父,你怎麽這麽不小心呢?”稍微用力在他胳膊上捏了一下,輕聲勸道:“陛下這時候宣咱們覲見,肯定有大事,不能節外生枝啊!”


    杜重威重重唿吸幾下,平定了盡情,方才咬著牙關極力忍耐著輕輕說道:“老子不生氣……不生氣……不跟他這土匪一般見識!”說著頭也不迴,跨出門檻,逃跑似的溜走。


    石重貴則迴頭看一眼劉知遠,又是搖頭又是歎氣。他知道杜重威若是迴頭和劉知遠糾纏起來,決不是對手,所以才勸他趕快走,好像失了顏麵,其實反倒不會吃更大的虧。


    這劉知遠功勞大地位高,武藝不凡,臭脾氣更大,看這樣子勸解是不成的,弄不好倒要惹火燒身了,搖搖頭跟在杜重威後麵,朝崇元殿走去。


    那內侍應誠正惶惑地看著一拳打空有些失望的劉知遠,不知所措,這時一人走了進來救了他的駕。他轉身一看,正是樞密院院判、兵部侍郎郭威,便急忙上前一禮:“郭院判,你可來了,陛下有旨,宣你和鄭王、武德使覲見!”


    郭威看看一臉惶惑的內侍,麵色平靜地點點頭,又朝劉知遠拱手一禮:“三哥,老遠就聽見你在罵人,就不能平心靜氣地和人說話?”


    劉知遠瞪他一眼,將手狠狠一揮嗔怪道:“還不是為了你?你倒怪起了我來了?”轉身用目光尋找著躲在人群後麵的監察禦史,“你這不是來的有點晚了,有人說你遲到了要彈劾你,我才發那麽大火!”


    那禦史一聽,幾乎想要撞牆,哦,誰都看得出來是你借機發作大鬧了這麽一場,卻原來都是我的錯?但他哪敢出來和劉知遠對上,要知道這些武夫一言不和,極有可能捋袖子就打,他這小身板可禁不得劉知遠三拳兩腳,連那皇帝妹夫不也灰溜溜逃了麽,皇子、鄭王石重貴可是問杜重威喊姑父的都一言不發,何況是他?隻能躲在人群後麵縮著頭一言不發,心裏默念靜心咒了。


    郭威瞥一眼躲在人群後麵的禦史,點點頭表示歉意,又朝劉知遠道:“那小弟多謝三哥了!”放低了聲音埋怨著,“那三哥就不會小點聲?看把人嚇的!”他先前讓妻子派人去給劉知遠報信,便是怕會遲到,有人揪住此事做文章,不想劉知遠反倒將事鬧得這麽大。


    朝會遲到,乃是欺君、藐視朝廷的罪過,更不要說這一年伊始的元旦大朝了,如果真有人遲到,罰俸是基本,降職是標配,有時處罰甚至更重。


    劉知遠則根本不放在心上,甚至有些得意的哈哈一笑:“他自己膽小如鼠,又怎地怨得我來?”說著又低聲笑了起來,“嘿嘿……不鬧一場,怎麽出我心頭惡氣?幺弟,你看沒看見那什麽駙馬駙牛的那個慫樣,太好玩了啊!屁都不敢放一個,拔腿就跑,還差點摔個狗吃屎……”見郭威似要勸他,便急忙催促道,“陛下宣你覲見,你都來晚了,快點去,別再讓什麽馬牛豬狗之類的畜牲給陰了!”


    這時候的禦史可比不得太平盛世之時,那時候的禦史權柄極盛,不說能逮著皇帝宰相的錯也敢噴著唾沫星子進諫、彈劾一通,就是啥把柄沒有也能“風聞奏事”,而且一點責任也不用但,因為他們的職責就是挑人毛病,如果一定時日內沒挑出誰的錯,還要受罰,如最常見的“罰銅”之類。


    亂世之際武將跋扈,文官勢弱,就連皇帝也對文官沒多少好感,若不是治理國家少不得這些“毛錐子”,他可是見都不想見。所謂“毛錐子”即毛筆,五代時武夫們對於文人士子的蔑稱。這些禦史雖是職責所在,但沒有皇帝撐腰,自也硬氣不起來。


    郭威微微一笑,搖搖頭頗為自信地答道:“陛下知我,無妨!”又遠遠的向待漏院裏麵端坐著的幾位重臣深深一揖,“列位相公,新年好!郭威在此給諸位相公拜個早年!”


    此際身為宰執,也就是加“同中書門下平章事”銜以示朝廷榮寵皇帝信重的石重貴、劉知遠、杜重威等人這樣加銜的如果不算在內,真正的在朝廷中擔當“同中書門下平章事”的宰相有這麽幾位:首相趙瑩,次相劉昫,排序在第三的馮道,以及最得皇帝信重的桑維翰,還有排名在最後的李崧。


    中書侍郎、翰林學士承旨、兼判度支的和凝也被看做是計相。所謂度支使,便是負責將鹽鐵司、度支司、賦稅等錢糧財政有關衙司集中在一起管理的重臣,因其掌握了朝廷的財政大權,位高權重,號稱計相。而實權最重、最得皇帝信任的中書侍郎、兵部尚書並兼樞密使的宰相桑維翰並不在待漏院中,他是郭威在樞密院中的直接上司,此際率領使團出使契丹,以賀新年。


    元明清之前的曆朝曆代中,宰相禮絕百僚,其身份地位之尊貴,僅在皇帝之下,百官之上,真正的一人之下萬萬人之上,就是親王見了宰相也要首先行禮。


    皇帝為表示對某些不是宰相的重臣的看重,或要籠絡某些重臣時,也往往與之加“同中書門下平章事”一銜,以示其地位與宰相相當。如一些皇子皇親、一些位高權重的大臣、某些封疆大吏某些藩鎮節度使等等。


    朱梁以來,還對南方、西域等表麵上臣服的諸侯們也加同中書門下平章事;石敬瑭建晉以來,加此銜的至少也有一二十個了,以後還要繼續加,可見其幾已泛濫成災。


    在幾十年後的北宋,加節度使並同中書門下平章事銜雖然已經成了虛名,並不代表就能鎮守一方、與宰相同朝議政,但也已經成了僅次於封王的朝廷恩寵,也就是後世耳熟能詳的“使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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