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景煥在血月崖日夜錘煉劍心,恍然不知日月,等睜開眼睛已經是四日以後,到了小草出嫁的這一日。


    他每日承受著冰火兩重天的洗禮,並未完全關閉五感,知道師父每日都上山來給他送吃食酒水,也聽到了師父跟他說,婚儀的地點和時間。


    他想著就這樣一直錘煉下去吧,沉浸在劍之道法中,但是身體像是有自己的記憶,到了時辰就自動清醒了過來。


    謝景煥看著水中的倒影,簡單地洗了一個澡,換上師父給他留的幹淨衣裳,朝著婚儀現場掠過,遠遠便見小草穿著大月國的婚服和崔玉壺站在一起,兩人光彩耀人,猶如一對璧人。


    謝景煥身形微晃,心頭彌漫出絲絲的苦楚來,隻是他習慣了隱忍,這些年大多是苦的,所以也無視了這樣的痛苦。


    他走到小草麵前,看著如今已然亭亭玉立的小娘子,沉默許久,低低問道:“這是你的選擇嗎?”


    眾人屏住唿吸,大氣不敢出,隻覺得謝景煥閉關數日,猶如變了一個人,周身氣息越發冰冷,劍氣淩冽,不似凡人,像是九洲最強的劍客,隻是這樣的劍客也少了一絲紅塵煙火氣息。


    崔玉壺緊張地看向小草,不知為何,他內心總是隱隱不安,知道眼前的一切都是鏡花水月的虛妄,一戳就破。


    小草看著他英俊的眉眼,見他經過這幾日的錘煉,劍心堅固,身上已然有大劍師的影子,有那麽一瞬間遲疑了一下。


    她隨時都能反悔,也能說出她和崔玉壺之間不過是一場交易,她也曾經無數次希望謝景煥能看到她的存在,能朝她伸手,與她一起經曆這中洲的風風雨雨,所以她才任性且固執地要出嫁,以此逼他重新審視自己的內心。


    她做到了。


    她親眼看到這一路,謝景煥很痛苦,六長老甚至都帶他去血月崖去錘煉劍心,以免他走火入魔。她看到了他對她的重視程度。


    隻要她搖頭,謝景煥一定不會讓她出嫁的。


    隻是她要搖頭嗎?


    小草看向盛京的方向,突然發現自己根本就沒有迴頭路。


    如果她搖頭,選擇跟謝景煥在一起,和謝氏繼續捆綁在一起,那麽她的言行就代表著謝氏的言行,要麽入盛京為質,要麽讓謝氏和泉城成為眾矢之的。


    她要為了個人情愛,讓明歌,讓六長老和大長公主,讓謝氏和泉城百姓都處在危險之中嗎?


    小草低低地笑,原來她們的故事早就結束了,在大月國滅,在大夏覆滅,大盛朝初建的時候就結束了。


    明歌和風眠洲是,她和謝景煥也是。


    或許隻能等到瘋帝死的那一日,他們才能改變目前的困局吧。


    小草攥緊掌心,低低地說道:“是,這就是我的選擇。”


    她的感情抵不上這些人命重要,這是對所有人都好的選擇。


    謝景煥目光黯淡起來,許久點了點頭,說道:“好。”


    他伸手想摸摸她的發絲,最終隻輕輕碰了碰她的花環,低啞說道:“我送你出嫁。”


    眾人暗暗鬆了一口氣,不知為何心情隱隱有些沉重,唯有崔玉壺是真正地開心。


    六長老見他們都有了各自的選擇,重新開始儀式。儀式很快,祭拜天地神明,新人在天地見證下結為夫妻,然後祈福放燈,等到儀式都結束時,月光已經爬滿了山崗,夜空下都是點點的祈福燈,從山間朝著九重宮闕飄去。


    小草仰頭看著那些祈福燈,如果天地間真的有神明的話,應該能看到這些祈福燈,也能看到無數悲歡離合的故事吧。


    儀式既成,此次南疆之行最重要的事情便已經完成。眾人下山迴到潭邊的小木屋,休息一晚再返迴南陽郡。


    這一夜,謝景煥和崔玉壺齊齊失眠,謝景煥獨自一人坐在新月潭的大樹底下,看著波光粼粼的湖麵和不知人間疾苦而躍出水麵的銀魚。


    崔玉壺則歡喜的睡不著,幾番輾轉,怕吵醒一邊的謝風謝雨,提著鞋子,默默地出了小木屋,走到篝火前烤著火,看見謝景煥的一人垂釣的背影,微微一愣,然後走上前去。


    “謝家主睡不著?”崔玉壺微笑地問著,倒也不是來耀武揚威,隻是他內心喜悅無人訴說,這大半夜的隻有謝景煥一人沒睡,總得嘮嗑幾句。


    謝景煥聞聲未動,直鉤釣魚,甚至連魚餌都沒有,隻是釣個野趣,然後看著四處躍出湖麵的銀魚嬉鬧玩耍。


    謝景煥沒搭理他,並不是很想跟他說話。


    崔玉壺絲毫不介意,爬上那棵橫彎的千年老樹,坐在樹幹上,笑道:“原來從這裏看新月潭,看星空,別有一番景致。謝家主,是在釣魚還是在修劍心?”


    謝景煥看了他一眼。


    崔玉壺險些被他冰冷的目光凍傷,臉上笑容微斂,這才有一絲後怕,這位可是九洲頂尖的劍客,經過血月崖四天四夜的劍心錘煉,周身都冒著冰雪氣息,萬一……


    崔玉壺打了一個寒顫,突然想爬下樹了。


    謝景煥突然開口,聲音低沉:“你和崔氏想要什麽,都可以來找我,不要找小草。”


    崔玉壺看著他英俊堅毅的側臉,突然有些明白,為何他年紀輕輕就能在謝氏的內鬥中勝出,為何有那麽多對他死忠的下屬和追隨者,謝景煥身上有一種磅礴大氣的擔當感。


    這是一個寧願苦自己,都不願意苦自己人的世家家主。


    隻是他並不懂這世間的人心,也不懂拿錢財是封不住口的,隻會將胃口養的越來越大。


    崔玉壺:“謝家主,收買人心一直是下下策,驅使、收服、震懾才是上上策,謝家主不用擔心,崔某可以自給自足,而且和月娘子在一起,不圖謝氏權貴,也不圖世家錢財,隻是真的愛慕娘子。”


    這話他說了很多遍。


    謝景煥抿唇沉默。崔玉壺有這種覺悟最好,他隻是不希望小草失望傷心。


    “崔玉壺,若是有一日,你有負於她,我必親手殺你。”謝景煥冷冷說道,“我對著劍心起誓。”


    那滿身殺意都驚到了潭裏的銀魚。


    崔玉壺渾身血液都仿佛被凍僵,直到謝景煥收迴視線,他才動了動僵硬的四肢,覺得自己剛才仿佛從鬼門關走了一遭。


    “崔某必不負所托。”崔玉壺沉默數秒鍾,也鄭重地承諾。


    謝景煥翻身下樹,將直鉤魚竿和整個新月潭都留給他。


    崔玉壺滿心的歡喜被夜風一吹,也吹散了幾分,覺得遠不到歡喜的時候,尤其是得知大月國和瘋帝的諸多往事,日後他恐怕真的要做一個閑散客,如此才能保護好小草。


    第二日一早,一行人就啟程迴南陽郡,跟林氏父子告別,接了大長公主,返迴泉城。


    到泉城時已經是6月中旬,正是一年中夏花最絢爛的時候。


    一行人還未到泉城,就見謝氏的護衛隊等在官道上,前來稟告,鐵甲衛一直留在泉城未走,而且最近九洲流言紛紛,都說陛下有意開女子恩科,招謝氏娘子入盛京為女官。


    南疆偏遠,消息傳不過去,但是泉城這邊卻傳的沸沸揚揚。


    小草看了一眼馬車上的大長公主,低聲說道:“嬸嬸,我去打發了他們,你和六長老先迴草廬巷子吧。”


    大長公主皺眉:“我們離開泉城時間不短,沒有想到他們竟然一直待在泉城沒走,想必這段時間他們將泉城諸多消息都打探的清清楚楚,再迴草廬巷子已經不安全了。”


    迴去之後,要是被他們拿到把柄,情況會更不妙。


    “我聽說這附近有座道觀,裏麵的三清真人十分的靈驗,不如我去道觀拜一拜,你們先行迴泉城?”


    小草點了點頭,下車跟謝景煥說了大長公主的顧慮,收留前朝皇室帝姬,光這一條罪證就足以將謝氏扣上一個謀反的罪名。


    秋慕白自然知道大長公主和大月國六長老的事情,但是沒有實證,要是拿到了實證,就可以有絕佳的理由來兵發泉城。


    謝景煥點頭:“也好,就是要辛苦師父師娘晚幾日再迴去。”


    六長老笑著擺手道:“不辛苦,不辛苦,現在漫山遍野都開滿了夏花,城內酷熱,山上反倒是避暑,我正好帶你師娘出去小住幾日,看看山裏的景致。”


    謝景煥見他如今這般年紀,依舊熱忱如少年,與大長公主感情極好,點了點頭,看向小草:“我們先迴泉城。”


    小草:“你先迴泉城,我和崔玉壺稍後再迴。”


    謝景煥不明所以:“?”


    小草暗暗歎息:“兄長可有想過,鐵甲衛為何一直不走?”


    謝景煥抿唇:“自然是想搜尋謝氏的罪證,好兵發泉城?”


    小草搖頭,大盛朝建立之初,秋慕白忌憚世家勢大,會拿世家大族開刀,瘋狂地扶持寒門,將世家手裏的權利一點點地收迴來。這五年,瘋帝做到了。


    泉城距離盛京太遠,而且又臨海,謝氏打不過完全可以躲到海上去,這是一場持久戰,五年前瘋帝沒有動泉城,就表明他不想打這一場耗時耗力的戰役。


    五年後,秋慕白就更不會這樣做了。


    他應該最終的目的是逼她入盛京,或者逼謝景煥入盛京請罪,他已經是萬人之上的皇帝,手握天底下最大的權勢,若是還有什麽求而不得的話,那便是明歌了。


    逼她們入盛京為質,毀掉泉城遊俠聖地之名,才是秋慕白最終的目的。


    終究是瘋帝熬不住了。


    小草低低地笑。


    “他想逼我們去盛京。”


    謝景煥眸光一冷:“我早晚都要再上盛京的。”


    小草:“並非是現在,你先迴去吧,此番他是拿我做那刀子,所以我才會選擇出嫁,與謝氏暫時割裂開來。”


    謝景煥臉色微變,割裂是什麽意思?


    六長老:“小草,你要和謝氏劃清界限?說出去也沒有人相信啊。”


    小草:“怎麽沒人相信?之前三年一直是我執掌謝氏,權勢都在我手中,九洲皆知的事情,兄長閉關迴來直接就以我出嫁為借口,奪我手中權勢,並且揚言要將我從謝氏中除名,這不就是反目成仇,劃清界限了嗎?”


    還反目成仇?謝景煥頓時急了。


    “不行。”


    小草:“不過是權宜之計,況且這幾年我有些疲倦,想借此去郊外好好休養一段時間。若是鐵甲衛一直不走,這事解決不了,大家就一日不得安寧。”


    謝景煥沉默不語。


    小草看向六長老。


    六長老低低歎氣,他預感到中洲的日子沒那麽好過,他們都躲到泉城來了,結果日子還是這樣艱難。


    “我同意。我們不能給明歌拖後腿。”


    六長老都同意了,謝景煥就算不願意,也不能違抗師命。


    小草轉身迴馬車,準備先送大長公主和六長老去道觀。


    “小草。”


    謝景煥追上來,低低地喚住她。


    小草身子微頓,轉身看他。這一個多月來,謝景煥越發沉默寡言,整個人猶如一柄冰雪鑄成的利劍,身上的紅塵氣息也越來越淡,這是劍心大成的征兆。


    他現在越來越像大月國的族人了。


    小草微微笑道:“兄長找我何事?”


    謝景煥看著她端莊冷淡的笑容,一時之間有些恍惚:“這三年,你變化很大。”


    小草微笑,她也覺得自己變得有些麵目全非,但是經曆了那麽多的事情,她怎麽可能不變呢?不過她倒是覺得謝景煥現在變的越來越純粹。


    他其實不適合做世家家主,適合做九洲最孤傲最強的劍客。


    謝景煥沉默了數息,她現在越來越像明歌了,五年前盛京一別,他最後見到明歌時,她也是如此,仿佛所有的悲喜都被磨滅了,平淡了,隻剩下無盡地等待時光,至於等時光做什麽,他不知道。


    如果世上真的有輪迴的話,那他希望這一世的苦難都能由他一人來承受,來世,他們所有人都要好好的,快樂的,健康的,充滿希望地活下去。


    謝景煥沒有再說什麽,隻是伸手摸了摸她的發髻,淡淡一笑,轉身離開,帶著謝風謝雨等人策馬直奔泉城。


    小草看著他遠去的背影,許久,眼眶微微潮濕,她迴過頭來,看到一邊等待的崔玉壺。


    崔玉壺目光驚愕,仿佛知曉了什麽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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