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二瘸子早就趁亂跑迴了家,去之前他就長了一個心眼,沒在豆子村人麵前露過臉。


    就算那群山賊離開後,也不會有人追究到他頭上來,畢竟沒人知道山賊是他帶來的。


    他迴到家,本性就徹底暴露無遺,一改之前的窩囊勁兒,看醜夫郎哪哪兒都不順眼。


    “愣著幹什麽,還不快去做飯,你是想餓死爺嗎?”


    “賤貨,我看你就是討打。”


    他一通窩裏橫之後,舒舒服服躺在簷下的躺椅上,一邊罵著醜夫郎晦氣,一邊暗想之後該從哪裏弄些銀錢喝酒吃肉。


    他的目光滴溜溜轉到醜夫郎身上,這哥兒雖說貌醜,身段也還算標致,若是晚上蒙上臉,也不是不能幹那事……


    他在心裏琢磨著,要不然尋個機會,把人賣去下等窯子賺三兩個大錢,也不算虧。


    醜夫郎一言不發地走進廚房,馬二瘸子在龍虎寨受的氣,必定是要從他身上討迴來的。


    無非就是挨打,忍忍就過去了。


    醜夫郎額前碎發很長,平日裏大多時候都靠頭發遮擋臉上的紅胎,此時灶堂前的光映照在他的臉上,竟也看不清他的表情。


    這樣的日子,什麽時候才是個頭呢?


    “叩叩。”


    突然,一陣敲門聲響起。


    馬二瘸子猛地從躺椅上坐起來,目光死死地盯著院門,謹慎地問:“誰啊?”


    迴應他的是一聲巨響。


    殷呈一腳踹開院門,力氣用得足,本來就不太牢固的木門一整塊都倒在地上,震起一地灰塵。


    林念抱著珍珠後退兩步,等塵埃落地後才踏進院子。


    “是……是你!”馬二瘸子看清楚來人後,拖著瘸腿就想跑。


    殷呈從珍珠的小荷包裏摸出一顆花生扔過去,準確的擊中了馬二瘸子的膝蓋,他一個踉蹌就跪了下去。


    林念問:“這就是那個馬二瘸子?”


    殷呈點頭,上前一腳踩住馬二瘸子的後背,讓他動彈不得,“咱們跟他還有筆賬要算呢,珍珠,過來。”


    珍珠從小爹爹懷裏下來,邁著小短腿兒朝他爹跑過去,“珍珠來啦。”


    “之前他是怎麽把你偷出去的?”


    林念睜大眼睛,這件事他都不知道!


    珍珠告狀,“買糖葫蘆,他抓我,還掐我的肉肉。”


    殷呈心疼壞了,“掐哪兒了?”


    珍珠指了指自己的手臂,“肉肉都痛了。”


    殷呈輕輕揉了揉珍珠藕節似的手臂,軟乎乎的,又白又嫩。


    “然後呢?”


    珍珠絞盡腦汁想形容詞,“用大的。”胖乎乎的小胳膊掄圓了比劃一圈,“裝我。”


    殷呈點頭,“明白了,你倆買糖葫蘆的時候,他趁大人不注意的時候用麻袋把你套走了,是吧?”


    珍珠愣了一會兒,像是腦子還沒轉彎,但是不妨礙他點頭,“嗯嗯!”


    “珍珠,把眼睛捂上。”


    珍珠聽話地捂住了眼睛。


    殷呈剛想動手,又想到了什麽,“耳朵也捂上。”


    這可把珍珠忙死了,一會兒捂眼睛,一會兒捂耳朵。


    林念看不過去了,抱著珍珠後退幾步,他突然瞧見廚房裏的醜夫郎,索性走了進去。


    這廚房說是廚房,其實也就是牛棚裏搭了一個簡易的灶台。


    鍋裏的食物就更寒酸了,蒸屜上隻有兩個幹癟的窩窩頭和一塊看不出是什麽東西做的黑餅子。


    醜夫郎本就自卑自己的容貌,這會兒瞧見了林念,心中更是相形見絀,恨不得整個人都躲起來。


    他與林念,猶如雲泥之別。


    林念卻是溫聲說:“你別害怕,我知道你是好人。”


    院子裏,殷呈像拖一條死狗似的,把馬二瘸子拖到外頭的菜地裏。


    說是菜地,卻有些荒涼,零星種著幾棵半死不活的大白菜。


    馬二瘸子一見珍珠,哪裏還有不明白的,一個勁的求饒。


    殷呈充耳不聞。


    他捏緊拳頭,一拳砸向馬二瘸子的後腦。


    馬二瘸子整顆頭顱有一大半都陷入了泥土裏,求饒聲戛然而止。


    “人販子是吧?”


    又是一拳。


    “偷我兒子?”


    馬二瘸子這下徹底不動了。


    殷呈吹了聲口哨,沒一會兒,亥十二悄然出現。


    “主子。”


    “挖個坑,把他埋了。”


    “是。”


    這時,林念突然出來,一臉急切地問:“他沒死吧?”


    殷呈無所謂地說:“人販子,死就死了。”


    “哎呀!”林念跺腳,“他不能死啊!”


    殷呈不解:“為什麽?”


    “照湖州這邊的風俗,死了男人的哥兒要迴父家,竹哥兒的父家不是好人,會將他再次賣掉的。”


    “他自己去衙門單立一戶不就行了。”殷呈說,“當地府衙不給立?”


    雖說哥兒可立戶的新政已經推行了好幾年了,可真正落到實處的卻沒幾個地方。


    尤其是鄉下這樣的地方,他們甚至都不知道有這樣的新政。


    “要真是那麽容易,竹哥兒怎麽可能被馬二瘸子磋磨到現在。”林念焦急得很,“你想想辦法呀,竹哥兒今後怎麽辦?”


    “呃……”殷呈道,“他自己一個人去衙門不給立戶,咱們帶他去立戶不就得了。”


    “就算立了戶,他一個哥兒,將來要怎麽生活……”


    “一個哥兒怎麽就不能活了,他有手有腳,總不至於餓死自己。”


    林念也知道這個道理,隻是他有些心疼竹哥兒,非常同情他的遭遇。


    殷呈當然知道老婆心思細膩且心地善良,“老婆,他自己一個人再怎麽艱難,也好過像現在這樣天天被馬二瘸子家暴。”


    “家暴是什麽?”林念問。


    “家庭暴力,就是婚姻關係裏一方毆打另一方。”


    林念說:“我明白了,可馬二瘸子雖然家暴竹哥兒,卻也給了他一個……家……”


    可這算什麽家……這是竹哥兒的地獄!


    他越說越覺得沒有底氣。


    從小他從夫子那裏接收到的觀念就是以夫君為尊,三從四德,無怨無悔。


    可他遇到了殷呈。


    他的觀念受到了男人的影響,他開始有了……自我。


    這一刻,他對上了男人的視線,好像底氣又迴來了。


    林念說:“好,咱們帶竹哥兒去衙門立戶,正好張淮令帶了金衣衛來,衙門不給立,就揍到主簿落印為止!”


    殷呈笑起來,隨後突然問:“咱們珍珠呢?”


    林念一想到珍珠,頓時扶額歎氣。


    “他瞧見人家鍋裏蒸著窩窩頭,正饞著呢。”


    廚房裏,珍珠眼巴巴地望著竹哥兒。


    那小眼神仿佛在說:真的不可以吃一個嗎?


    竹哥兒心軟了一下,看到珍珠帶著祈求的眼神,他狠下心地說:“你小爹爹剛剛交代了,不讓你吃。”


    珍珠的眼神一下子就黯淡了,縮著小身子委屈巴巴地抱著自己。


    竹哥兒頓時覺得自己罪孽深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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