急雨未歇,石洞中的兩人也不語,此般尷尬的情景持續了半個時辰,南宮微終於擠出一句話,道:“薑公子,天下之廣,你……會不會再迴來蜀中?”薑雲恪沉吟一下,茫然搖頭,道:“或許不會。”轉頭見南宮微,麵色仍有一絲羞澀,聽得薑雲恪的迴答,眼底流轉著濃濃的落寞之情。


    雨勢減緩,烏雲散去,竹林中清脆的滴水聲如胡亂奏彈的音律,遠山更是翠綠如玉,偶有林鳥啼鳴,整座穀中一派躍然。南宮微自腰間拿出玉簫,橫在唇邊兀自吹奏起來。


    南宮微心中愁意濃濃,簫聲入秋林境,入耳俱是悲愁,使人有種垂涕之感,曲終雨停,南宮微眼眶已紅,清淚不止滾落,道:“千裏不辭行路遠,時光早晚到天涯,何時行盡仗劍路,還蜀,醉笑陪君三千壺。”說罷,南宮微背著藥簍子,帶著淚水奔出石洞。薑雲恪背著漸漸沒於竹林中的白影,長歎一聲,也向著來時路走去。


    迴到靈水峰,南宮微似乎已忘記在竹林邊緣石洞中發生過的事,從藥簍子中拿出草藥在舂,薑雲恪路過她房間時,她隻瞟了一眼,沒有說話。薑雲恪迴到自己的屋子,嚐試運轉離陽神訣,可是剛一運氣,便覺肺腑一陣劇痛,“噗”的一口血吐出,且頭暈腦脹,他便躺在床上,兀自睡去了。


    那日下午,金光柔和的夕陽自窗戶斜照進來,薑雲恪睡意朦朧中聽得“滋呀”的開門聲,又聽見一聲驚唿聲:“薑公子,你怎麽了?”原是南宮微從靈隱峰三師兄那裏端來了傷藥,推開門便見到桌下的木板上一灘凝血,不由得驚唿出聲。薑雲恪揉了揉雙眼,肺腑仍隱隱作痛,笑道:“剛才迴來想看看能不能動用內力,豈料……”沒等他說完,南宮微將傷藥放在桌上,急到床邊,語帶微怒,道:“不是給你說了不能動用內力了嗎?自己的身體狀況如何還不知道?萬一有個好歹,你在這裏養了這麽長時間的傷不都白費了?”


    薑雲恪雖被她責備輕斥,卻仍是笑容燦爛,道:“也沒多大事,就吐了點血而已。”南宮微橫了他一眼,道:“是要行俠仗義的人,自己都不懂得照顧自己。”然後從桌上端來傷藥,輕唿幾口氣,遞給薑雲恪。薑雲恪接過,咕嚕咕嚕幾下喝完,南宮微接過碗,目光又放在床頭的那根流羽玉簫上,心中一陣惻然失神。


    薑雲恪順著她目光轉過去,將流羽拿起,道:“南宮姑娘,這支玉簫可是讓你想起了什麽事嗎?”南宮微淺笑,搖頭道:“沒。”然後又道:“薑公子,你覺得《靜水三千》曲如何?”薑雲恪迴想當初傷重沉睡醒來時,她與徐彥琴簫和鳴,如是清心絕唱,讚道:“能祛浮滌躁,當為絕妙好曲。”南宮微沉吟一下,道:“那我教你如何?”薑雲恪喜道:“係著這隻玉簫不會吹奏,未免浪費,若是南宮姑娘教會我這曲子,最好不過了。”頓了頓,又道:“不過,我實在笨得很,當初在玄清師父座下學道理時就總頓悟不來,這《靜水三千》曲如此玄妙,我哪隻怕學不來。”


    南宮微笑道:“薑公子大智若愚,不然在與那西山六仙對戰時也使不出那般絕妙的劍法,對了,那是什麽劍法?”南宮微當日在穀中樹上暗中觀察,當薑雲恪以“天下第一”四字訣,並配合形而上劍時,打得西山六仙毫無還手之力,其中妙處叫人歎絕不已。薑雲恪想起那鬼麵師父的話,不讓任何人知道形而上劍是他傳授,道:“是二尊主傳授的‘天下第一’四字訣。”


    南宮微對於東離族的武學隻知離陽神訣,並不知還有一套“天下第一”四字訣,所以薑雲恪道出,並無疑問。兩人閑聊幾句後,南宮微離開房間,並說明日便來教他《靜水三千》曲。


    第二日,南宮微果然早早就來了,在靈隱峰拿來傷藥後,等薑雲恪喝完,又吃了點東西,便帶他到了靈水峰最高的那棟樓上,拿出曲譜,先是給薑雲恪簡單介紹了玉簫的五音常識,又教他如何識譜,最後教他吹奏。初次吹奏,生澀難聽,幸得南宮微耐心親授,不過這一整個上午結束,那尚萳、石流鏨、斷子卿還有徐彥卻是耳受煎熬,又不能直言“進諫”,隻得忍了一上午。下午的時候,薑雲恪熟悉玉簫上的音孔,隻是還不熟悉,到第三日,對於調角換羽、按宮引商漸漸熟絡起來,且簫聲也不似胡亂吹奏,終有規律了。又過得兩日,薑雲恪已能完整得吹奏出《靜水三千》曲,盡管沒有南宮微那般清越婉轉。


    而尚萳等人則是在準備一日後與竹林七仙的比試,南宮微見他已能自行吹奏《靜水三千》曲,聽得幾遍,也迴去了。


    薑雲恪習得這首曲子,心中不勝歡喜,晚上時分,總想起曲中奇妙,一時竟輾轉難眠,推門而望,穀中上空,星辰如棋散布,清月無暇,又想起與樓清姝的種種往事,以前常得她在身邊,左一句“薑哥哥”、右一句“薑哥哥”在耳邊縈繞不散,如今隻身在外,思念起她,也不知她此刻有沒有像自己一樣思念自己。轉念又想起在竹林後的石洞中,南宮微輕吻自己臉頰與離去時的嬌羞、落寞的神態,不由得一陣思緒紊亂。明日一過,便要離開五音穀,當真是如南宮微所問,天下之廣,能否要迴來蜀中?此刻他也不能篤信的迴答。


    薑雲恪望月良久,隻覺時間越久心中煩惱越多,索性關窗上床,閉目忘神,很快進入夢中。這一夜的夢裏,全是這幾日學吹簫的情景,次日醒來,已是天光大亮,青雀啼鳴,翻身下床,收拾一番後,南宮微端著一碗藥來,道:“薑公子,這可能是我最後一次為你熬藥了,往後你得照顧好自己。”她神色恍然,隱有淚水在打轉,薑雲恪接過碗,笑道:“多謝南宮姑娘悉心的照顧,這份情……”南宮微打斷了他的謝語,道:“難道在你心裏,我隻是‘南宮姑娘’嗎?”薑雲恪呆愣良久,笑道:“微兒……”南宮微臉上登時笑顏如花,抿了抿嘴唇,道:“我今年才十八,可以叫你薑哥哥嗎?”薑雲恪沉吟了片刻,道:“可以。”“這就足夠了。”南宮微說完這句話,奔門而出。薑雲恪一口氣將碗中草藥喝完,收起木劍、玉墜、玉簫,舉步出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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