裏正陳升蹲在地上,半白頭發支棱在風中,胡子拉碴的臉上滿布惆悵,他咋就不明白,為何活著會這麽難?自從繼承父親的衣缽,做了十裏溝的裏正,他一直是兢兢業業,從來不曾做過一件逾矩的事兒,如今為何會舉步維艱?


    罷了!都是這倒黴的世道!


    他家中老二進文是個童生,可以免除兵役。可一家必須出一個人,進財就必須要出去。可進財如今可是家裏的主要勞力,他不能也不敢想象,若是這大兒子沒了,他們家會不會變成一盤散沙?可就算是他們能湊出這三十兩銀子,可以後呢?不比村人,他看得更長遠一些,這征兵隻是個開始,說的還好聽些,可若是真到了兵臨城下的時候,恐怕不隻是年滿十五歲的,就算是那些個八九歲的娃兒,也都要被拉去做人肉盾牌!


    猛吸了一口麻杆兒,將麻杆的火往地下使勁兒碾了碾。陳升複又跳上石頭,“大夥兒聽我說,征兵隻是個開始,往後還有第二批、第三批、第四批,現在是十五歲,以後可能就是十歲、九歲、 八歲!咱們的娃兒都會被拉壯丁!這天下馬上就要亂了!亂世人不如太平犬啊!咱們爺們兒生不逢時!”


    眾人抬起頭迷茫地看向他,誰也說不出反駁的話,盡管不想把事情想的那麽壞,但誰心裏都明白,裏正說的是真的。


    “裏正阿叔,您說怎麽辦吧?咱們聽你的!我可不想我家的八斤去當兵!他才十歲哩!”一個漢子嘹亮的聲音響起。


    “對,阿叔,你說說咱該咋辦?”


    “聽阿叔的,阿叔見多識廣!”


    “對,那不是去送死嗎?!”


    年輕的漢子們開始附和,他們都是打過山匪的人了,膽子也跟著大了不少,再也沒什麽能夠阻擋他們保衛家人的決心。


    “大盛恐怕是要亂了,咱們十裏溝也不能幸免於難,就算是躲過了征兵,又能躲過流寇,躲過災荒嗎?好在,咱們不是中原腹地,這後頭的深山就是咱們最後的依仗,我琢磨著,若是真到了那一天,咱們就躲到老林子裏頭去!管他外麵翻天覆地,最起碼能有一線生機。”


    眾人跟著他的手,看向那後頭黑皴皴的老林子。心頭震撼的很!


    老林子,這可是祖祖輩輩的禁地,據說裏麵的猛獸怪物不計其數,還有有毒的樹和吃人的花!


    可裏正說的對,在外麵也是死路一條,去裏麵還可能有一線生機,畢竟那隻是先人說的,究竟是怎麽一迴事兒,哪裏有人知道?


    程石等人看向覃三娘,見她一派淡然,就知道這事兒八成是大娃娘 的主意。


    於是,心下一橫,跟著附和,“裏正阿叔說的是,那山裏有什麽東西?頂多就是野獸,咱們這一村的人,還能拚上一拚,可外頭這些個天災人禍,卻是躲也躲不過的。”


    其他人也低頭沉思,不少人都已經動搖了,這裏麵以巡邏隊的成員為主。


    如今,何秀才不在,覃三娘便成了他們的主心骨兒,大夥兒都曉得她是能耐的,以往的種種,都說明,跟著大娃娘混總是不會出錯的。


    覃三娘不著急,不管村人同意不同意,他們一家還是要出去躲躲的,別人不曉得,她可是曉得的,馬上就要變天了。且誰主成敗還未明了,雖然她相信何英遠,但不意味著要帶著家人冒險。自己有空間,總歸都餓不死,何必呢!


    “大夥兒也別著急,進山這主意也隻是一個選擇,不到萬不得已是不會這麽做的。隻不過世事難料,若真是到了這一步,大夥兒日也好有個心理準備。若是城裏有親戚的,也可以考慮投奔親戚,畢竟和縣縣城也不是那麽容易攻下的。”


    齊主薄等人都不是人人拿捏的軟柿子,覃三娘覺得他們肯定不會坐以待斃。但她是不會去縣城的,雖然現在關係還可以,但誰知道到時候他們站哪一隊?若是恰好是敵方呢?自家都在縣城,不就嗝屁了嗎?


    “好了,就像大娃娘說道的,這也隻是條路,若是真到了山窮水盡的地步,咱們要麽逃荒,要麽躲進深山。”


    眾人唯唯諾諾地答應,逃荒的話是不可能的了,再往哪兒逃?若天下亂了,哪裏還有淨土?這麽看來,也就是後頭的這片未知的深山才能護他們一時周全了!再說,不是還有大娃一家嗎?他們都不是吃素的,能從北地那麽遠的地方逃難過來,自是有對付深林的經驗。


    很多心思活絡又精明能幹的,當下心裏便有了主意。轉頭就迴家收拾東西了。


    破家值萬貫!那些個零碎又不舍得丟掉的,都要提前打包起來……


    盧家三兒媳莫氏期期艾艾地詢問,“阿娘,阿爹,大娃娘是說真的嗎?咱們真的跟著他們去山裏?哪裏就有大娃娘說的那麽嚴重了?這邊不是都挺安定的嘛!”


    她還想說,覃三娘就喜歡危言聳聽來顯示她的厲害,想到他們一路上的慘兮兮,莫氏不禁打了個冷戰,好不容易安定下來的,她可不想再過那樣的日子了。


    老二媳婦也歎氣,顯然她也有些不相信。


    陳老婆子掃了這兩個媳婦一眼,心底的嫌棄都要溢出了,“你們兩個就別操心這個了,沒事兒將東西歸類收拾一下,省的到時候忙碌。大娃娘那是有見識的,豈能是你們能夠的上的。”


    張氏做工去了,但這事兒她已經早就知道了,也跟公婆透了口風,所以今日盧家老兩口對躲山一事,並不是很驚訝。


    莫氏撇撇嘴,心道,去就是,那也比多花三十兩銀子來的強!他們家漢子多,逃難時又走過深山,連狼群都打過,怕什麽?到時候等世道安穩了,帶著銀子下山豈不更好?


    想通了這點兒,莫氏也不著急了,跟婆母應了句,便退出去迴自個兒屋裏了!


    等兩個兒媳都走了,陳老婆子才對上一直默不作聲的盧老漢,其中詢問的意思不言自明。他們老了,這一年來的逃難生活將他們的身體都要掏空了,真是經不起折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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