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三月見過好幾次屍體,但是大規模屍群帶來的震撼,第一次是民國時期,他作為一個小孩子,醒來時躺在百人屍坑裏。


    第二次,就是此刻的雁蕩溝。甚至這一次帶來的震撼和悸動,遠比民國時期更驚悚。


    因為他知道,民國時他和同胞有共同的敵人,看見屍體他不怕,他隻有對侵略者的憎恨。而這次,是來自自己國人的慘烈。


    燕蕩溝下是來時那條波濤洶湧的大河,河水擊打著懸崖,岸邊巨石,零星的樹木上,有著一眼數不清的屍體。


    這些屍體,有的經曆風吹雨打,隻剩下皚皚白骨。有的死去不過半載,腐爛發黑的肌肉還掛在骨骼上。有的正孵化出一窩窩蛆蟲,從頭骨眼窩嘴巴處掉下來。有的,甚至還睜著眼!這些屍體裏,有成年人,也有初生嬰孩。


    目力所及,能數得著的屍體,全部都是女性著裝。李三月甚至看到了那個吊帶女,她身上的吊帶被人扒掉了,屍體在被拋下來前,遭受了慘無人道的虐待。


    李三月驚嚇地跪在了懸崖邊,眼淚不由自主地落了下來。


    燕窩村,該死!這些人怎麽敢,怎麽能夠,怎麽可以!如此殘忍,如此毫無人性!


    身後的村民追了上來,有人抓住了李三月的頭發,瞬間扯掉了他的假發!


    “呀,男人!”


    一句話,點燃了整個追趕的人群!


    “媽了個疤子!胡熊坑我!狗日的!”


    人群如同打開籠子的野獸,無數雙手按住了李三月,將他的腦袋死死朝著懸崖上的岩石上磕,臉部皮膚磨破了皮,蹭出了鮮血。


    “哈哈哈哈哈哈哈”


    這些握慣了鋤頭,打慣了女人的男人們,粗短發黃的手指沾染著的汙漬,齊齊往李三月身上打去。


    “比女人還好看!你們說……”


    “他的皮膚比女人白,腰也比女人細,媽的,這腿……”


    李三月被人抓住自己的頭發,揚起了頭。


    那是一張沾染了泥土,鮮血,生理性疼痛淚水,依然美麗,生動,清冷的臉!桃花眼含著恨意,看著在場的每一個男人!鮮血為他上妝,帶著破損的魅力。


    村民都瘋了一樣打他,祁阿公大喊著“讓開,我要殺了他”,其餘男人卻管不了那麽多。


    落後幾分鍾的祁天趕上來時,看到了讓他目眥欲裂的一幕!


    他完好的眼睛瞪得幾乎要撐破眼眶,胸腔不光疼痛,還有滔天的怒火在燃燒!


    “啊啊啊,你們放開他,放開!”


    祁天似乎也瘋了,隻是他的瘋,在於被仰望的,被珍視的神女被玷汙的絕望和痛苦。


    他自從十歲那年去山裏采藥毀了容,再也沒有像此刻這樣痛苦過!


    他拿起手上掉在一旁,不知道是誰的鐮刀,揮舞著砍了上去!


    鮮血,痛唿,咒罵,祁天的一往無前,讓他很快站在了李三月麵前,所有仿佛剛剛失了理智的人們,都因為身上被砍出來的傷痕,恢複了清明。


    祁天活了二十多年,覺得自己第一次站的如此像一個男人。


    他站在李三月麵前,手上的鐮刀滴著鮮血。完好的眼睛裏是震懾住在場所有人的氣魄。


    祁阿公也被自己一直忽視的大兒子嚇到了。看著身邊村民身上帶的傷,他很快意識到,晚點會被其餘人刁難,甚至會要求賠償。而他家裏的多餘存款,全部被拿來買了眼前這個帶把的禍害了!


    “祁天,滾迴來!”祁阿公還當自己是祁家裏的大家主,所有人都怕他,懼他,服從他。


    “爸!你們不該傷害他!”祁天大喊。


    “他騙了我!”祁阿公陰沉著,冰冷的吐出這個事實。


    “那是胡熊先騙了你!他是無辜的!”祁天猶抱著期待。


    “你瘋了?就幾天,這個婊子給你灌了什麽迷魂湯!迴來,把他交給我,我要拿去找胡熊討個說法,給陽陽換一個漂亮的女大學生迴來!”祁阿公認定了,他需要一個漂亮的兒媳婦,留下自己的一直想飛走的小兒子。


    “爸!”祁天哀嚎著,那是被喚醒的靈魂,站在人生分岔路的掙紮。


    “你敢不聽話!”祁阿公眉毛直豎,大喝一聲。


    祁天顫抖著手幾乎要拿不住鐮刀了,而村民捂著傷口,個個盯著李三月露在外麵的皮膚,似乎打算如何咬下一口肉來。


    李三月大大方方站了起來,身無寸縷,他絲毫不感到什麽羞恥。


    比起眼前這些穿著衣服做著禽獸之事,道德敗壞的村民,他李三月行的端,坐的正,生來清白,就算是今天死在這裏,也是清白的死去!世上不會有屬於他的汙名!


    祁天在祁阿公再次怒喝聲中,條件反射的放下了鐮刀。


    李三月嗤笑一聲,原以為這個怪物能正直一迴,沒想到,豺狼群裏怎麽會有良犬!


    “三月,你怕嗎?”


    祁天第一次拉住了李三月的手。他很多時候都隻能拉著李三月腳腕上那處鐵鏈。兩人走在一起時,他常常想,我拉著鐵鏈,鐵鏈拉著李三月,那是不是也算是我拉著她了?


    甚至想起來時,手上冰冷的鐵鏈也變得燙手起來。


    他深深沉醉於自己的小小幸福幻想中。


    “我李三月,就算是今天死在這裏,也從來不怕你們燕窩村任何一個人!上天會記住你們做的每一件違背法律,違背道德的勾當,總有一天,你們一個都逃不了這懸崖底下的命運!”


    李三月的話鏗鏘有力,他始終是個男人,即使長的比女人還好看,必要時候也會示弱達到目的,但是刻在骨子裏的,始終帶著男人的寧折不彎和尊嚴烈性。


    祁天深深為這樣的李三月著迷,即使她變成了他。


    燕窩村村民仿佛被扇了一耳光,默認的買媳婦被解開了遮羞布。人群向前逼近,他們要抓住這個漂亮男人,將他一點點摧毀,打他,折辱他,最後殺了他,這樣仿佛才能繼續掩蓋那些他們本就知道的錯誤過往。


    祁天抱住了李三月站在懸崖邊,最後看了眼自己生活了二十五年的熟悉的村民,一仰頭,兩人在眾人的驚唿聲中一起跌下了懸崖。


    懸崖下就是入燕窩村必經的大河,河水翻滾,很快將二人吞噬殆盡。


    懸崖上的鬧劇轟烈的開場,寂靜無聲的結束。


    不死心的村民猶站在懸崖邊朝下看,期待能看到一點端倪。然而除了那些沒有被水流衝走的屍體,什麽都看不到。


    甚至看久了,有人發現,那些被自己親手丟下去的屍體,似乎變得可怕陰森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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