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如雙大唿冤枉,“方女士你講話憑證據,我明明長到一百七十八公分。”


    方女士摘下眼鏡,玩笑說:“你穿上皮鞋勉強夠數。”


    同時張開手攬住楚楚,“我記得你明年畢業,有沒有打算到多倫多來讀書?”


    隻要不跟程嘉瑞湊在一起,她去哪裏都無所謂,但幾時由得她做主呢?“我都好想來陪外婆,要不然……外婆去跟媽咪說,勒令她必須送我到多倫多。”


    “我去說?你媽咪隻會跟我頂,適得其反。”


    又問,“餓不餓?想吃什麽叫如雙去跟譚阿姨講,她今天加班,還在廚房做事。”


    楚楚搖了搖頭,“飛太久,又有時差,整個人好像還在天上。”


    許如雙插嘴,“那要勞你同財神打交道,本月彩票積到三億美金,能不能讓我抽中?”


    方女士調侃他,“莫樞在廚房,你不去陪她?”


    “我兩個天天見麵,今天還是該陪小表妹。”


    “我看你們又吵架,兩個人都冷臉裝友好,不要以為我老花眼看不清。”


    “明白,您有額賽斯眼鏡,比鑽石都值錢。”


    爭嘴逗趣心無芥蒂,這大概是多倫多日常生活。


    “不理他,我帶你去臥室。”她正要起身,薑與許如雙第一時間伸手來扶,卻都被她擋開,“我帶阿楚在家裏走走,就當散步。”


    楚楚這時才看到,一旁擺有一輛輪椅,她印象中外婆的身體不至於此,前次見麵還領她們開車郊遊。


    許如雙向楚楚使眼色,她當即領會,狀似無心地纏住方女士手臂,扶住她慢慢走。


    楚楚的臥室就設在隔壁,難得的黑白灰三色,簡潔明亮,而不是像江太太一樣,裝一屋子惡俗的粉紅色,當她還是六七歲缺牙又缺腦的小女孩。


    方女士叮囑她,“早點休息,明天再叫如雙帶你去市區逛一逛。”


    “我來是為多陪外婆。”


    “孝心我領了,我也有個人生活,不至於老了就隻能有天倫之樂,萬一我有約會呢?”


    “好吧,那我先去折磨許如雙。”


    祖孫兩輩人,互道晚安。方女士始終或在二十五歲,微熟、自信、獨立、果敢的年代。


    第二天,果然由許如雙帶她出門。


    她見到雪就已經失去理智,根本不需要絞盡腦汁想節目。


    下午正在聖勞倫斯市場閑逛,她看中一隻鹿頭,想要運迴紅港。許如雙接到莫樞電話,即刻拉上楚楚往迴趕。


    路上一句話不肯多說,到家後有華人醫生在一樓客廳收拾聽診器。


    許如雙上前問,“怎麽樣?”


    醫生搖頭嘆息,“越來越不好,方女士仍然拒絕入院,樂觀估計也隻剩兩到三個月,許先生……請做好心理準備。”


    許如雙摘掉手套,頹然地坐在沙發上,無力道:“沒人勸得動她。”


    薑也下樓,提議說:“要不要讓江小姐試一試?”


    許如雙未同意,“她早已經下定決心,我從小跟著她,她的性格我最清楚。她不會改,叫阿楚來,僅為見她一麵。”他父母早逝,由方女士撫養成人。


    一來一往對話,楚楚已猜出大概,但不願相信,“兩個月?開什麽玩笑,昨天見麵,外婆明明很健康。”


    許如雙彎腰垂頭,幾乎埋在沙發內部,“胰腺癌四期,已經擴散,她近期都靠止痛藥生活。”


    “我明明……外婆不肯接受手術?”


    “治癒希望渺茫,她認為都是拖延時間。”


    楚楚同樣腿軟,與許如雙同坐沙發,兩個人都茫然無措,一個字也說不出口。


    隻有薑還記得禮貌周到地送走醫生。


    不記得呆坐多久,直到落地窗隔不開滿地血紅,才聽見楚楚低聲自語,“從沒想過外婆叫我來,居然是為見最後一麵。”


    許如雙攬住她肩膀,“不要到她麵前哭,她希望走的時候人人都開心。”


    她一抹眼角,居然都是淚。“你先上樓,我還沒哭完。”


    方女士在九點左右醒過來,第一件是問她玩得開不開心,又講她麵色蒼白,從梳妝檯拿出未拆封的口紅三支,勒令她出去玩,至少需要武裝嘴唇。


    她悶不做聲,方女士玩笑說:“怎麽,還要我安慰你?同你講人人都要死,我活到六十三,已經別無所求。”


    她因此再沒能忍住,趴在方女士膝頭放聲哭。


    許如雙來送藥也沒發覺,方女士同他打手勢,叫他閉緊嘴關上門。


    等她哭夠了抬頭,許如雙遞上手帕,“女人真可怕,我以為莫樞已經是林黛玉,沒想到你是白娘子,一哭就是水漫金山。”


    “你少管我——”哭到打嗝,真夠丟人。


    方女士卻說,“正好你兩個都在,楚楚又提前知道,那該說的話就留在今晚說。”


    ☆、第22章 遺囑


    第二十二章遺囑


    方女士靠在床頭,握住楚楚的手,徐徐說來,“現我名下多為不動產,多倫多市郊兩處物業都留給如雙,又有八十萬加幣存款,拿出一半給你,就當是嫁妝。”


    楚楚口中苦澀,無言以對。許如雙尚好,還能開一開玩笑,“責令她馬上結婚,下月就在多倫多辦婚禮,我身邊無數單身漢供你隨便挑。”


    “你幹脆說明天就嫁掉我,看我媽咪不飛過來找你算帳。”


    “你不要理他,他自己都不願意結。”方女士笑了笑,繼續說,“另所有股票債權也都轉到如雙名下,阿楚,如雙除了我,再沒有依靠,原諒我多分一點給他。”


    “我都不懂這些——”


    許如雙迴敬說:“這都證明你命太好。”


    “少來,我也住過公租房。”


    “是是是,小姨真偉大。”


    他們兩個鬥嘴鬥個不停,方女士的精神見好,繼續交待,“近兩年你媽咪找過我多次,勸我投資。我已將原有房屋變賣,部分股票套現,都轉給她,她應該知足。不過……你多勸一勸她,我看她最近不太對……”


    “她從來不聽我勸,不過我家裏,爹地比她更瘋,跟著程先生四處買樓買債,實業都不再管。”


    “最近形式不好,我有兩間屋虧損不少,幸好及時脫手。”對於女兒的事,她似乎不願多談,“我在多倫多市區還有一間公寓,也留給你,以後跟丈夫吵架,還有地方可以離家出走。”


    許如雙咕噥,“誰吵得過她?”


    “喂,你再囉嗦我要打電話找莫樞姐姐告狀。”


    “好好好,我閉嘴,我等未來妹夫對付你。”


    “你等到牙齒掉光都沒可能,誰有本事對付我?我吵架都無敵的。”


    方女士笑,“其餘我還留著一小盒首飾,一部分給莫樞,一部分你拿去玩。”


    “我不想要……”話說的越是平靜,心越是難熬,疼痛無法抑製,她沒能忍住,趴在床邊痛哭,“我想要你好起來,早知道是這樣……早知道是這樣……”


    許如雙皺著眉毛反對,“又哭?多倫多都要發洪水。”


    “你少管我!”


    方女士卻很是欣慰,“你比你媽咪好,她從來不聽我話,生了女兒也不見好。我懶得見她,你來了我就安心。”


    “外婆……還在氣我媽咪嫁給我爹地?”


    方女士未能釋懷,“阿楚,別提老人家傷心事。”


    “噢,我不是故意……”


    “江展鴻人品欠佳,從二十年前到現在,我始終對他持保留意見。”


    楚楚聽完默不作聲,方女士自我解圍,“餓不餓?突然想吃巧克力派。”


    許如雙當即齜牙,“那麽膩……現在是晚上九點半,你兩個吃完巧克力派明早增重二十磅。”


    方女士聳肩,“anyway,我現在並沒有男朋友需要負責。”


    楚楚舉手,“我也是,我也是。”


    許如雙無奈,“自我放縱的結果是再也交不到男朋友。”


    楚楚反駁,“那你不要吃。”


    許如雙想了想,認真說道,“我認為烤豬排更合口味。”


    “再去開一瓶紅酒。”方女士把薑小姐叫進來,叮囑她去到地窖a櫃7號,拿一瓶瑪歌堡。


    當晚喝到三人都微醺,一貫保持神秘的方女士忽然談起感情觀,“如雙現在這個樣子,恐怕是像我……”


    楚楚與許如雙兩個人當即豎起耳朵去聽。


    “我也認為跟一個人相處一輩子,實在太難熬。”她眼望遠方,多半在緬懷過去,“六十幾年也隻想和他試一試,但是根本沒有可能性。”


    再想聽,薑小姐整點出現,要求他們每一個都收迴醉態,上樓休息。


    江楚楚同許如雙咬耳朵,“薑真像教導主任。”


    許如雙深以為然,“你沒來之前,我都被她教訓無數遍,很恐怖的……”


    或許是因為酒精效用,楚楚這一覺睡得異常安穩。


    大悲過後自我治癒,要用突然失憶偽裝傷口。


    第二天律師登門,楚楚簽字簽到手酸。方女士將財產交割清楚,又叮囑她注意事宜,最終精神不濟,早早休息。


    楚楚不願意出門,許如雙也請假守在家中,兩個人下棋、聊天、打牌,消磨時間就為等方女士清醒。


    多倫多的冬天,時光漫長,不知不覺已到除夕,大家掐準國內時間,力求同步。


    薑小姐盡職盡責守在方女士身邊,春節也無休。因此家中湊足四個人,夠一桌麻將,用以辭舊迎新。


    楚楚新出一條規定針對許如雙,“表哥隻許碰不許吃,隻許自摸不許抓胡。”


    “哎哎哎,你這是霸王條款,無效作廢。”


    她有恃無恐,“你可以上訴到高等法院等*官裁決。”轉過身採訪方女士,“請教首席*官意見。”


    方女士“秉公執法”,“駁迴訴訟。”


    許如雙扶額,“我認命……”


    四個人打廣東麻將,聽華人電視台播報各地新年氣象。


    楚楚收到大紅包,手氣又順,玩得滿麵紅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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