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與阿兄在梧桐穀裏數著日月星辰吃著山間清露,僅曆六百年便已修成人形。蒼族長以那顆金蛋來自雲上,為我兄妹取名雲戩,雲絳,並傳令全族,奉我兄妹為佑族神君聖女。


    極地之南並非全歸鸞族,鸞族地界以西是一片迷霧森林,乃梟族世代居所。其它如金烏,比翼,重明,翳鳥等族群均零星分布於鸞族四周。那梟族形成年代據說比鸞族還要久遠,其居所隱蔽,且內鬥不斷,因而未成氣候,隻偏居南地西南一隅,卻也經常與鸞族西南邊民起衝突,千年不斷。


    這日,蒼族長又來梧桐穀請阿兄去剿西南處梟族亂軍。我目送著阿兄與蒼族長離開,想起阿兄臨行前切切叮囑過,隻要我能在他迴穀時用我的徹雲鞭把穀中最高的兩棵梧桐樹頂上葉子同時削去一半,下迴他就同意帶上我出穀去打架。我心中一陣憤懣,我與他分習不同法術,他司戰,我救贖。要我削樹葉容易,要片片皆剩半,我得過多久才習得!我氣不過,從身上拔下一根麟羽插在穀口騙過守穀衛鸞,讓他們一直感受到穀裏有我的氣息,我便溜到穀後,跳入之前無意中發現的通出穀外的一個水洞,鳧水而出。


    我赤足在穀外走了半日,登上一道山隘處極目遠眺,隻見對麵一座不知名險峰上霧障森重。我心裏鬱悶,不管麵前未知險境,顯出原形展翅直撲對麵峰頂。


    後峒山蜿蜒曲折,大半均為險峰,終年氣候惡劣,生靈罕至。我飛上峰頂,化迴人形後,頓覺寒氣逼人,忍不住打了個噴嚏。此時忽而頭頂腥風驟起,我抬頭一看,竟是我方才一個噴嚏吵醒了樹上正瞌睡的一條劇毒蝮蛇,此刻它正吐出猩紅信子朝我麵門襲來。我連忙矮身避過,心念電轉間我腦裏已浮出數個念頭,身隨心動祭出徹雲鞭與這長蟲纏鬥起來。


    我看出這長蟲修為應有七八百年,若要留它全屍我得費上小半天功夫,太累了不值當。我遂假意彎腰露出破綻,那蛇尾立即從我側腰處捲來。我忽而站直身子倏然躍上蛇尾,借著滑不溜手的蛇皮竄上蛇頭,那長蟲旋即扭頭對著我張嘴噬來。我斜身迎向蛇頭,右手把徹雲鞭使勁往那沾滿惡液的毒牙裏一塞,左手蓄勢彈出紫薇天火射入蛇口。可憐那蛇數百年修為被我這紫薇天火焚為灰燼,自身亦是一命嗚唿。惹上我,也是它倒黴了。


    滅了這惡靈,我尋思著如何從這蛇屍身處入手。我正蹲在地上躊躇間,身畔傳來一陣清朗男聲:“你倒大膽,敢冒折腰之險五招內滅了這寒峰惡霸。”


    我側目瞧去,同時握緊徹雲鞭起身做防衛之勢。崖邊走出一青年男子,隻見他身著青藍長袍,手執青鋒,容貌俊朗,神情卻有些慵逸,行走間帶出一股灑脫,而步態卻穩健有力,分明是個習武多年的劍客。我一哂,道:“閣下方才躲於崖邊,袖手旁觀我一弱女子被惡靈欺負,如今又走出來說些無謂之言有何用?”


    那青年撇嘴:“你也算弱女子?我可從未見過甫一交鋒便盤算著如何把對手榨幹的柔弱嬌娥!”


    我詫異道:“你竟知我所想?”


    那青年走過蛇屍身側,蹲下道:“這蛇是起床氣大了些,找你發脾氣,你一言不合竟想著要了它的蛇皮蛇膽?你遇敵交手,不是先想著如何破對方招數,卻先是琢磨著對手身上有何可用之處?這未免本末倒置了。”


    我不以為然:“這惡靈身上戾氣深重,動傷人性命,若不是看它身上用處甚多,我早一把天火焚了它元神。現下蛇毒已淬到我的徹雲鞭上,蛇膽入藥煉丹均可,蛇皮拿去為我阿兄做箭囊,蛇肉可食……”


    青年輕笑道:“那你我便分吃了這蛇肉罷。”


    我挑眉道:“你倒是處心積慮。”


    青年收起青鋒,取出匕首剝起蛇皮,悠悠道:“你打架倒也不差,可方才看你對這毒蛇屍身無從下手的模樣,應是從未下過廚罷。這蛇皮蛇膽,你理得過來?放心,這劇毒蝮蛇雖不多見,我卻還不至於占了你這‘弱女子’的便宜。”聽著他陰陽怪氣地說出“弱女子”三字,我心裏憋氣又無法迴嘴,隻好默不作聲坐到一旁,看他剝出蛇皮蛇膽並遞向我。他又道:“樹上那蛇棲息之地,或有蛇蛻。”


    我聞言起身,邊躍上樹梢邊道:“待我上樹去瞧瞧。”摸到了一副蛇衣後,我將蛇衣與蛇皮蛇膽一道,找了汪細泉洗淨後裝好。此時那青年已架起柴火炙起蛇肉,霎時間香氣撲鼻,我食指大動,抓起蛇肉便大嚼起來。那青年則吃得不緊不慢,還邊吃邊問我:“你乃鸞族中人?”我正吃得歡,略略“嗯”一聲算做迴應。他看我一眼,道:“你莫非就是那鸞族聖女,雲絳?”


    我險些噎著,撫著胸口問:“你竟會算命?”他迴頭輕笑,“你年歲尚幼便有如此修為,還能控持天火,縱觀鸞族女仙,也便隻有你雲絳了。”


    我不服道:“你口氣不小,我闔族女仙你都見過麽?”


    伯甦往後方石壁上一靠,閑適道:“全部倒沒有,隻是修為稍高些的,都在學宮裏。”


    “學宮是何處?”


    “玄杞峰上昭禺學宮,你身為鸞族聖女竟然不知?”


    “……我真不知。那是你求學之地?”


    “也算是罷……”青年偏過頭問:“喝酒麽?我正好帶了桂花清酒。”


    我笑起來:“你有酒怎的現下才說,快讓我試試看與我阿兄所釀稷酒孰優孰劣。”


    青年遞給我一小埕酒,我仰脖痛飲,覺著此酒入喉時如清泉甘潤,又聞得桂花馥鬱芬芳,下肚後亦不似阿兄的幹烈稷酒那般氣沖丹田,倒與吃下的蛇肉相得益彰。我不禁感嘆:“這酒就該配這蛇肉同食,我先謝過了。你叫何名?下次我去你那學宮尋你再飲個痛快。”


    青年拾起一根燒過的枝椏,點地寫下二字。“伯甦?”我念道,“你沒有姓氏麽?”


    伯甦慢條斯理開口:“我無父無母,師尊言我是玄杞峰萬年靈氣所化,因而為我定下此名。”


    我托腮道:“如此你竟是那學宮土生土長的子弟呢。聽你說來,那學宮似是十分有趣。”


    伯甦哼笑:“有趣?學宮治學嚴謹,課業甚繁,且非高階修為不得隨意出宮。每年僅有生辰那日,學子方得允許出宮一日。”


    “那今日原是你生辰?難怪你帶著酒出來。這酒真不錯,我先幹為敬,賀你生辰。”我豪慡大笑起來。


    “酒是好物,即使無父無母,我亦應為自己賀壽。”伯甦仰脖將酒一飲而盡,問我道:“這是你頭次到峰頂上來?”


    我點頭悶悶道:“我終日拘在梧桐穀裏,往常溜出來亦隻是在山下閑逛……”


    “那亦是比在學宮裏自在些。”


    “當真?我還尋思著進去學上數載呢”,我拉拉伯甦,又問道:“你在那學宮裏可有玩伴?”


    伯甦嗤笑一聲,道:“你還真當學宮乃遊樂之所?內裏雖不至如異族紛爭般嚴酷,卻亦非太平和樂之地,何來玩伴?”伯甦抬頭望望天色,又道:“時辰不早,我須迴了,來日有緣再會罷。”話畢他便起身,整整衣裝便下山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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