孩兒們說話間,我悄然步入。詢兒迴頭見到我,忙起身上前驚奇道:“祖姨母怎的來了?”思兒聞言迴頭一見是我,亦怯生生行至我麵前訥訥道:“阿母,你……你怎的竟到此?”


    思兒那雙極類其父的剪水雙瞳,此刻正如同受驚小獸般望向我。我看著她一臉孺慕之情,心下頓時氣消了大半,輕叱道:“你向來穩重,怎的今日這般胡鬧?”


    思兒抱著我的手臂嬌聲道:“阿母,我看書簡中言,昔年貳師將軍李廣利數次遠征大宛,帶迴一千多匹良馬,育於山丹軍馬場。安上哥哥說今日南山所見馬匹大多由大宛馬配種而來,思兒好奇,便想跟來瞧瞧這大宛良馬的後代是何長相……阿母你怎會來的?”


    我不欲在思兒麵前提到金賞,遂道:“你無須替阿母操心,此次你真是胡來,待你阿翁歸來需得讓你長點教訓。”思兒聞言低頭不敢迴話,我轉頭見隻有詢兒與張彭祖,未見金安上的身影,便問詢兒道:“金侍中去了何處?”


    “安上方才輸掉一場,正不痛快呢,跑到外麵透氣去了。”


    一旁的張彭祖聞言,卻不屑道:“那小子隻是藉此發泄一通,他不忿的是我大兄弱冠之年便得以隨征烏桓建功立業,而他那大兄身份煊赫且與主將乃連襟,卻向丈人請辭出征,白白錯失良機。”


    詢兒不以為然:“賞兄才十六,我的曾祖舅父烈侯,亦在先帝身邊侍中多年熟悉政務後方得出征,首戰便告捷。”


    “那是烈侯謹慎,你看景桓侯,就是你的表祖伯父,十七歲便帶兵奔襲漠南,勇冠全軍。”彭祖不滿道:“若非阿翁不準,我亦想隨長兄出征呢,總比日日在京裏對付這課業痛快!”


    我聽到詢兒與張彭祖竟這般大喇喇說著詢兒與衛青和霍去病的關係,忙製止道:“汝等慎言!”彭祖聞言吐吐舌頭道:“絳姨,我是見此處隻我幾人方口無遮攔……彭祖不敢,日後必定慎言。”我點點頭,又輕聲安慰張彭祖道:“你今年才十四,你的中兄亦未出仕,你父親向來謹慎,定會為你們兄弟妥善安排。”說話間我忽而聽見外間斷續傳來金賞的話音,雖隔得遠,我仍依稀聽得似是語涉思兒。我囑思兒安坐於金府幕篷內不得走動,便循聲向金賞那處而去。


    待我走近金賞所處,隻見他正與一男子說話。我靠近細看,那男子竟是霍雲!隻聽金賞道:“婦公此次未遣你與內兄同征烏桓,已言你過於驕恣,並令你在家修德。今日你禁足方解,便又要惹事?”


    “你這尚未及冠的小子,也配教訓我?”霍雲抬手欲推金賞,金賞遽然出手製住霍雲,沉聲喝到:“你居然敢向我動手?你且仔細!在公我乃堂堂秺侯,天子侍中奉車都尉,於私我亦是你姑父,你再胡鬧,我立時綁你迴見大將軍!”


    “你這小子如此迴護那椒房殿的小小女史,你當我不知……”霍雲迴嘴時,忽有渾厚男聲傳來:“二位少主,在此所議何事?”隻見近旁行來兩位仕人裝束的男子,說話的那位頭戴法冠,麵容端和。我正覺此人眼熟,金賞朝那兩人一揖道:“邴公,任公”。我恍然想起,說話這人便是詢兒剛出生時來博望苑探望長姊與詢兒的廷尉監邴吉。亦是他在巫蠱禍起後一直護著馮氏之子,後又在金府替病重的車騎將軍金日磾理事,現今於霍光幕府任長史一職。金賞是舊主之子,霍雲是現主侄孫,難怪邴吉會趕來給二人解圍。


    邴吉道:“仆方才與宣兄行至左近,聽到二位似在……切磋,故而冒昧過來一問。”


    我腦裏想著邴吉身邊的這位“任宣”,應是霍光那個時任中郎將羽林衛的二女婿任勝的中弟。隻見任宣行至霍雲身邊朝他笑道:“仆新得一奇樹,栽於家中庭院,君可要移步敝宅一睹為快?”


    霍雲轉頭朝金賞恨道:“那個女史的父母拜堂時,我亦位列上賓,那時你在何處還不知!今日我懶與你這辱臭未幹之輩計較!”說完掉頭便走。任宣朝金賞與邴吉拱拱手,連忙跟上霍雲。


    霍雲走後,金賞對邴吉道:“謝過邴公仗義。”邴吉微笑還禮:“秺侯言重了。霍氏子不知輕重,勞秺侯多擔待些。”


    金賞待邴吉走遠後,迴頭朝我這邊輕聲喚了句:“楊夫人”。見我從帷帳後走出,金賞上前道:“那霍雲見思……見女公子俊俏,方才欲至我金府帳下尋她,雖暫未得逞,我擔心夜長夢多,請楊夫人即刻與女公子迴城。”


    我望著金賞,平靜道:“如何迴?乘車麽?”


    “我府備了施轓車,隻是此車未能遮擋易走漏風聲……要女公子屈就乘輜車迴了。我這便去駕車……”


    我未等金賞說完便道:“請秺侯擇心腹家臣駕車送我母女迴京便可,秺侯為天子奉車都尉,小婦人不敢僭越無狀。”


    金賞麵上掠過一絲難堪,我沉聲道:“方才秺侯所言,大將軍乃秺侯婦公,霍禹乃秺侯內兄,霍雲應稱秺侯一聲姑父,小婦人隻覺此言很是在理。”我一揖道:“小婦人這便迴去帶出犬女,有勞秺侯遣車馬來此。”


    我迴到金府幕篷下,拉過思兒問道:“你今日可有衝撞過貴人?”


    思兒皺眉道:“今日一場走馬剛過,我見到那霍雲,便是中宮的中表兄。中宮平日裏就十分厭煩此人,說他鎮日裏總在霍府鬧騰。今日他坐於一溫純良馬之上,下盤卻不甚穩當,即使所騎乃一匹溫馴的母馬,他仍是不勝駕馭。我遂與病已低聲笑他,他似乎未曾知曉呀……”


    “思兒,霍氏勢大,日後莫再招惹霍氏諸人,無端生事,謹記!”


    思兒見我一臉嚴厲,連忙應下。我又道:“你今日離宮已久,這便隨阿母迴去。”


    我先囑詢兒萬事小心,再攜思兒行至方才與金賞約定處。金賞派人架來一輛輜車,並我來時坐騎亦在旁。思兒伸手攀緊車轅正要登車,忽而從旁伸過一雙手把思兒穩穩扶住,我愕然看著不期而至的金賞將思兒扶上車輿。金賞麵上雖未有明顯神色,我卻從二人默契的動作裏看出些端倪。思兒朝金賞一笑,她那雙倩麗妙目似要引四周原本蕭索的冬景生出幾分□□。思兒問道:“賞哥哥你怎的在此?要送我迴宮麽?”金賞眼裏閃過一抹極力克製的眷寵與黯然,竟極似那時我與楊瓴一別四年後他在焉耆酒肆廂房裏尋到我卻又要離去時不舍的神情。他對思兒溫聲道:“你今日太過放肆,未央宮是你想走便走之處?快隨你阿母迴城,日後不得如此胡鬧了!”


    我上前對金賞道:“有勞秺侯遣一家臣將姎家坐騎帶迴”,遂拉思兒坐進車輿裏,擋住了金賞望進車輿的視線。輜車轆轆行進,我悄悄掀開車簾朝後瞧去,隻見金賞一臉落寞呆立道旁,依依遙望不願離去。我心驚肉跳放下車簾,看著身旁的女兒不知所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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