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低頭溫聲哄了哄那女娃,待張賀父女走後,我去小廚房交代了些雜務,便迴到長姊處將方才遇鷹之事說與長姊。長姊道:“獸苑養的大鷹,性情乖戾,竟會怕你,還真是奇事。莫非它知你為凰,乃飛禽之主,遂對你俯首?”長姊這話說得詼諧,我不禁笑出聲來。我又問長姊,“家令丞”是負責太子府上何等差事的呢?長姊道:“此職乃分管府裏財錢庶務。那張賀為人敦厚,今日亦出手護你,可見其並不肖其父張湯酷吏之風。”我點頭道:“長姊所言極是。”我心裏卻有了幾分計較。


    作者有話要說:  瓴哥:媳婦到了長安怎的不來尋為夫……


    凰妹(撇嘴):一邊涼快去,下一章再找你!


    瓴哥:……


    ☆、長安故人


    我根據月福軒舍人指點,於一處下舍尋到張賀。彼時他正核對著採買進府的布帛數目。我耐心待他對完,方將他拉至一旁輕聲問道:“張丞,請問太子府裏鹽鐵採買屬你管麽?”張賀道:“史姬為何如此發問?鹽鐵乃官營,不曾於我手底下走帳。”我心下稍安,便隻靜待瀘楠歸來。


    瀘楠兩日後迴到了長安,他休整過後便遞帖往博望苑。長姊憐他年幼辛勞,為他整治了好些藥膳菜品。長姊向瀘楠問起涼州風物,瀘楠笑道:“涼州有有種鮮果,稱蒲桃,十分鮮甜可口,聽說還能釀酒。”長姊聽了笑道:“此物亦有供至宮內,皇後亦會賞下一些到博望苑。阿凰,楠兒,若我處得幸有此物便喚你們來嚐嚐。”我與瀘楠欣喜應下,長姊又道:“我這月福軒許久不聞稚童趣音,今日你們倒是添了不少。待來日進兒添了兒女,必定更是熱鬧。”我高興道:“長姊若做了祖母,我必日日陪著長姊逗弄嬰兒。”長姊眉開眼笑,直叫我與瀘楠多添些羹湯。


    飯後我送瀘楠走出博望苑,路上我問他:“那些鹽你帶去哪裏了?”瀘楠道:“你怎的念念不忘,那鹽自是銷往鹽丞鋪子裏了。”我驚疑道:“咱家裏與鹽官有往來?是與太子有關?”瀘楠道:“這都是上頭的事,你我皆管不著。對了,看你之前為我做了衣裳,我在涼州得了這物,便送你罷。”說著他掏出一物遞給我。我拿過一瞧,原是一條牛皮軟鞭。瀘楠道:“從前在魯地家中,我曾損壞你一隻玉雕,你便要我賠你一條皮鞭玩耍。你一走四年,如今我終於涼州尋到這條適於你這女兒家耍的玩意,你且拿去。”


    我收下皮鞭,便去央長姊為我尋個教鞭法的師傅。長姊失笑道:“你一小娘子怎的如此胡鬧,我且尋一女夫子為你教習罷,否則你日後如何尋婆家?”我見長姊處行不通,便去尋劉進。在我這“長輩”厚著臉皮求他後,他果真尋了個使鞭的舍人教我。那舍人原想我隻是一時興起,遂隻漫不經心教我些步法與揮鞭手勢。後見我學得十分賣力,倒也上心起來,日日讓我雙臂齊出揮出他所定下的花式。這使鞭舍人姓王,他笑說他有一族侄女比我大幾歲,從前亦是如我般活潑,後被挑中習歌舞,並送進博望苑為家人子。我與王舍人日漸熟識,亦見過他那位侄女,果是個能歌善舞的美人,有日我向劉進提起,並謝過他替我找來王舍人。


    長姊替我擇一女夫子為我教習,可我慣會玩鬧,並不願久坐習那些女子課目,卻在練鞭之餘,請劉進帶我去博望苑書館尋我喜愛讀物。長姊如母親般撫額不已,終是辭了女夫子,任我玩鬧去了,隻提醒我凡事不能太過。


    我便如此於長姊處胡混過了一冬,迎來了天漢四年。二月二剛過,瀘楠便又啟程往北地。我死皮賴臉求了長姊,終是別過王舍人,與瀘楠同行而去。此時開春,邊市方始,馬隊走得不疾不徐。雖仍是寒冷,我依然著男裝騎馬,好奇打量沿路風光。我忽而想起瀘楠的生母,遂問他道:“你可迴過烏孫?”瀘楠低低道:“不曾……待我大些,我便隨執事們去烏孫收毛皮。怎麽,你亦想去?”我點頭道:“現今一路往北所見,與往日在魯地與長安風物差異頗大。我在博望苑書館裏讀到一些邊郡物誌,很是好奇呢。”瀘楠笑:“小姑,你這性子真是野得沒邊,我見你勤習鞭法已非尋常女子所為,不曾想你竟連烏孫亦想去闖。”我不屑道:“大漢已有細君公主和親至烏孫,我隻是區區一平民,不涉政事,為何去不得呢?”瀘楠攤手道:“這事隨你,我管不著。”


    我與瀘楠自北地返迴長安已是夏初。正是桐花絢爛時,我著男裝溜到博望苑臨近的蓮勺縣,看到一株梧桐枝繁葉茂,當下我不假思索攀上樹梢,折下一支桐花,坐於樹椏上細賞,腦中不期然想起了立於桐花下的楊瓴。彼時微熱無風,我坐於樹蔭裏隻覺通體清涼,便靠在樹上不想爬下。


    正愜意間,忽見一男子行至樹下,其一身牙白外裳於日光下晃入我眼中,我不覺手上一鬆,手中桐花瞬間掉落樹下。我心一急竟忘了我之所處離地幾近一丈,腳下一蹬人便墜下。那白衣男子忽見樹上有人掉下,急忙過來接我。好在我練了步法多時,身子輕靈,且坐得不高,與那男子跌坐於地,也隻是狼狽些,卻不至於摔傷。


    我抬眼看向那男子,入目便是他左眼下那道胎痕,竟是楊瓴!我欣喜叫道:“瓴哥哥,真的是你!”


    “阿凰,你竟來了京城。"楊瓴打量我一陣,略帶驚訝笑道:"你這是上哪去了,膚色竟比去年深了些許。”


    我噘嘴問道:“瓴哥哥你可是看我醜了麽?”


    “自然不是醜,隻是像個小公子罷了",楊瓴輕撫我後腦道:"阿凰,你我見麵時你都得從天而降麽?”


    “我在樹上覺著涼快,便多坐了一陣,方才折的桐花掉了,我一時心急……”


    楊瓴扶我站起,道:“無妨,我與你玩笑而已。你可有摔著?”


    我搖搖頭,正要說話,此時不遠處走來數人,為首一個年輕公子,大聲道:“瓴弟,你從何處拾來個小黑子?”楊瓴笑道:“敞兄說笑了,這是史……史良娣的幼弟。”我這才醒到那“小黑子”說的是我,立時柳眉倒豎,欲反唇相譏。楊瓴拉一下我,對我道:“這是楊侯的公子,楊敞。”


    楊敞走上前看我,道:“說來你年紀雖小,卻是史皇孫的小舅。你眉目倒是清秀,若非膚色如此,我還以為你是個小娘子。”我聽到“楊敞”這名字,立時忘卻他笑話我是黑子,忙問道:“你便是中書令司馬君的女婿?我曾聽史皇孫提起你嶽父。”楊敞微一挑眉,道:“哦?皇孫為何與你說起我嶽父?”我道:“我在博望苑書館借閱公羊傳,皇孫於一旁說他父親與你嶽父少時皆熟讀此書,並於此書作者董公忌日時前往下馬陵祭拜。”楊敞道:“你一總角童子,竟也讀公羊傳?可有學到東西?”我臉紅道:“聽聞你嶽父如我般年紀時便已熟讀尚書、左傳等典籍,我天性不佳,讀公羊傳隻如看過往故事般,未能讀到多少心得……”楊敞道:“各人有命,你倒不必強求。”他略一轉身,又道:“我今日仍有要事操辦,這便告辭了。”他招唿楊瓴:“瓴弟,走罷。”楊瓴皺皺眉,思索一陣終是說道:“敞兄先去罷,史……公子孤身一人,我送他迴博望苑。”楊敞奇道:“博望苑離此處並不太遠,他一個半大小子,倒像個嬌娘子般要你操心?也罷,我今日隻是去替嶽父採買些文物,你且送史公子迴吧,告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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