亨利朝納迪娜邁了一步:“讓開他!”


    “不,我非要他開口說。”她口氣激烈地說道:“他要麽開口說,要麽就死。你聽見了吧。”她又朝塞澤納克轉去身子:“要是你不說,那就讓你去死。”


    安娜和迪布勒伊像僵住了似的呆在原地。確實,如果想要弄清塞澤納克到底幹過什麽勾當,那眼下正是問他的機會,機不可失,時不再來,還是把事情弄個水落石出為好。


    納迪娜一把扯住塞澤納克的頭發:“別人知道你出賣過猶太人,出賣過許多猶太人。你是什麽時候開始的?說!”她搖晃著他的腦袋,他呻吟道:“疼死我了!”


    “迴答。你出賣過多少猶太人?”納迪娜問道。


    他疼得喊叫了一聲:“我是幫助他們。”他說道,“我是幫助他們逃出去。”


    納迪娜鬆開了他:“你不是幫他們,你是出賣他們,出賣過多少?”


    塞澤納克開始衝著枕頭嗚咽起來。


    “你出賣了他們,承認!”納迪娜說。


    “有時幹過,可要解救別的人,非這樣做不可。”塞澤納克說道,他挺起身子,驚恐失色地環顧四周:“您冤枉人!我救過人。我救過許多人。”


    “恰恰相反。”納迪娜說道:“你在二十個裏邊救出一個,為的是讓他給你提供人源,你把別的全都出賣了。你出賣過多少?”


    “我不知道。”塞澤納克答道。突然,他喊叫起來:“別讓我死!”


    “噢!行了。”安娜朝沙發走去,說道。她朝塞澤納克俯下身去,挽起他的衣袖;納迪娜返身朝亨利走去:“你信服了吧?”


    “是的。”他說道。“可是,我還是無法相信。”他又補充了一句。他經常發現塞澤納克目光茫然,雙手發潮,如今又見他衰竭無力地躺在這長沙發上。可這一切仍然抹不了那位紮著紅飾帶、肩上背著槍、從一處街壘走向另一處街壘的年輕英雄的形象。他們又迴到工作室坐了下來。亨利問道:


    “怎麽辦,我們該怎麽辦?”


    “不用怎麽辦。”納迪娜生氣地說,“他腦袋殼該吃粒子彈。”


    “由你去打?”迪布勒伊問道。


    “不。我給警察局打電話。”納迪娜說道,伸手去抓電話機。


    “警察局!你知道自己說的什麽話吧!”迪布勒伊說道。


    “你把一個人往警察手裏送?”亨利問道。


    “去他媽的!那小子把幾十個猶太人交給了蓋世太保。聽你說話的口氣,好像我會在乎什麽似的!”納迪娜說道。


    “別打這個電話了。坐下。”迪布勒伊不耐煩地說,“不能去喊警察。可總得拿個主意呀!咱們又不能照顧他,把他藏起來,然後再讓他平平安安地去幹他的漂亮行當。”


    “這樣做符合邏輯呀!”迪納娜說道。她倚著牆,滿目憤怒地盯著大家。


    此時一片沉默。若在四年前,一切都容易解決。當行動是一種活生生的現實之時,當人們還相信某些目標之時,公道一詞具有其意義。一個叛徒,那就打死他。可當人們再也沒有任何希望的時刻,對過去的一個叛徒能怎麽處置呢?


    “咱們留他在這兒呆兩三天,讓他恢複一下。”安娜說道,“他病得是很重,然後再打發他去某個遙遠的殖民地,比如法屬西非,我們那裏有些熟人。他去了就決不會迴來,他太害怕被人殺了。”


    “那他會落個什麽地步?咱們總不能給他幾封囑託信吧?”迪布勒伊說。


    “為什麽不行?趁您還在世,每年給他一筆撫養費。”納迪娜說道,聲音氣得直抖。


    “你知道,他永遠都戒不了毒了,這個人是真正癱了,不管怎麽說,他麵臨的生活是相當可怕的。”


    納迪娜一跺腳:“他決不能就這樣了事!”


    “這樣了事的人多著呢!”亨利說道。


    “這不是什麽理由。”她滿腹狐疑地打量著亨利:“你是不是有什麽事情害怕他?”


    “我?”


    “他好像了解你的一些底細。”


    “他猜疑亨利是樊尚一夥兒的。”迪布勒伊說。


    “噢,不。”納迪娜說道,“你明明聽到了。他對我說:‘要是我張揚出去,你的丈夫準會遭到我一樣的麻煩。’”


    亨利微微一笑:“你是不是猜想我過去當過雙重間諜?”


    “我不知道我該想些什麽。”她說道,“我嘛,誰也不告訴我。我才不管這個閑事呢。”她又補充道,“你們可以守住你們的秘密,可我要塞澤納克償還血債!你們知道他都幹了些什麽,對不對?”


    “我們大家都知道。”安娜說道,“可讓他償還血債有何用處呢?人死了不會再活過來。”


    “你說話就像朗貝爾!無法讓死去的人再活過來,可這並不成其為忘卻他們的理由。我們沒有死,我們還可以懷念他們,總不能去舔那些殺害了他們的傢夥的腳。”


    “可我們已經把他們忘了。”安娜聲音激烈地說,“這也許不是我們的過錯,但這卻致使我們對過去再也不擁有任何權利。”


    “我什麽也沒有忘記。”納迪娜說道,“我沒有。”


    “你和別的人都一樣。你有你的生活,你有一個小丫頭,你也忘了。你非要這樣堅持懲罰塞澤納克,這是為了向你證明你還沒有忘記,這是用心不善。”


    “不願意聽你們那一套陳詞濫調,就是用心不善!”納迪娜說道,然後向落地窗走去:


    “哼,你們的所謂問心無愧,我叫做怯懦!”她憤怒地嚷叫道,“砰”地一聲關門而去。


    “我理解她。”安娜說,“當我想到迪埃戈,我就理解她了。”她站了起來:“我到小屋那邊給他鋪一張床,他在睡著呢,你們把他抬過去就行了……”她猛地跑出門去,亨利感到她的淚水就要滾落下來。


    “要是在以前,我自己都會動手幹掉他。”亨利說道,“今天,這樣做就毫無意義了。可是幫助這種人生活,確實讓人氣憤。”


    “是啊!不管怎麽做都肯定不合適。”迪布勒伊說道。他看了看塞澤納克:“有可能解決問題的惟一時機,就是在問題尚未提出之時。要是我們也是當事人,那就不會提出什麽疑問了。隻是現在我們都是局外人,因此我們採取的任何決定必定都是任意的。”他站起身來:“搬他上床睡覺吧。”


    塞澤納克正在熟睡,他閉著兩隻眼睛,神色平靜又恢複了昔日的幾分英俊模樣。他身子沒有多重。迪布勒伊和亨利把他抬到小屋,讓他和衣睡在床上。安娜在他腿上蓋了一床毯子。


    “一個人睡著了,像是多麽無害於他人啊!”她喃喃地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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