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媽媽!”納迪娜向他撲去,也打了他的耳光,還一邊尖叫著:“媽媽!”他緊緊抓住她的兩隻手腕。當我跑到他倆麵前時,隻見他臉色那麽蒼白,我以為他就要昏倒過去。納迪娜鼻子流血,可我知道她是故意讓鼻子出血的,這是她在孩提時代和一些野孩子圍著盧森堡噴泉打架時學來的一招。


    “你們都不害臊!”我邊說邊站在他們倆中間,像是把兩個孩子拉開了似的。


    “他打了我!”納迪娜歇斯底裏地叫嚷。


    我用胳膊摟著她的肩膀,輕輕揩拭她的鼻子:“安靜點!”


    “我騎了他的破摩托車,他就打我。我非把它砸碎不可!”


    “安靜點!”我重複道。


    “我非把它砸碎。”


    “聽著,”我說,“朗貝爾打你耳光,這很不該。可他發那麽大火是很自然的。我們大家都擔心得要命,都以為你出了車禍。”


    “他才不在乎呢!他想的是他的車子,他怕我給它搞壞了。”


    “對不起,納迪娜,”朗貝爾痛苦地說,“我不該。可我嚇壞了。你會撞死的。”


    “偽君子!你才不在乎呢!我知道。我撞死了,你也無所謂,你不是已經埋葬了另一個女人嘛!”


    “納迪娜!”他臉氣得由白轉紅,再也不見一絲稚氣。


    “埋葬,忘卻,這不很快嘛。”她嚷叫道。


    “你好大的膽!是你和那幫美國大兵背叛了迪埃戈。”


    “住口。”


    “你背叛了他。”


    憤怒的淚水流淌在納迪娜的臉頰上:“我也許是背叛了死去的他,可你竟讓你父親告發了活著的羅莎。”


    他一時默默無語,接著說道:“我再也不願見到你,永遠。永遠不見。”


    他跨上摩托車,我找不到一句話去勸阻他。納迪娜嗚咽道:


    “你去休息吧。去呀。”


    她推開了我,自己撲倒在草地上,叫嚷道:


    “一個父親告發了猶太人的傢夥。我跟他睡了覺!他還打我耳光!我活該!活該!”


    她叫喊著。沒有別的辦法,隻有任她去喊叫了。


    第07章


    波爾到克洛蒂·德·貝爾瓊斯家度夏去了,若塞特也在她母親的陪同下去坎城曬太陽了。亨利駕著一輛舊的小轎車前往義大利。他多麽喜愛這個國度,竟把《希望報》、革命解放聯合會和種種問題全拋到了腦後。迴到巴黎,他在信件中發現了朗貝爾從德國給他寄來的一份報告和斯克利亞西納搜集的一捆材料。他認真地研究了一夜,到了第二天清晨,義大利便變得十分遙遠了。對從帝國檔案中獲取的材料人們盡可懷疑,據這些材料透露,共有九百八十萬犯人。有關1941年解放的波蘭在押犯人的情況報告,也可以認為靠不住。但是要想一概否認那些在集中營中幸免於難的男男女女的證詞,那非得橫下一條心堵上耳朵遮住眼睛。再說,除了亨利所了解的法規條文之外,還有這份於1935年在莫斯科印發的報告,該報告列舉了由奧庫埃佩烏集中營負責完成的巨大工程,此外還有1941年的五年計劃,該計劃將基建工程任務的百分之十四交給了勞動改造局。科雷馬金礦、諾裏列克煤礦、沃爾庫塔煤礦、斯塔洛貝爾斯克鐵礦、科米漁場:在這些地方,人們的生活境況到底怎樣?到底有多少數量的苦役犯?這一點上下誤差很大。但可以肯定的,就是集中營確實以製度化的形式大規模存在。“必須公布於眾,”亨利作出了結論,“不然,我就是同謀犯;不僅是同謀犯,而且還會對我的讀者犯下背信罪。”他和衣撲倒在床上,心裏在想:“這就熱鬧了!”他就要和共產黨人鬧翻,這樣一來,《希望報》的位置就不好處了。他嘆了口氣。每日清晨,當他看見工人們在街角的報亭買《希望報》時,心裏是多麽高興,可他們就要再也不買了。但是,怎麽保持沉默呢?他可以表白對情況不甚了解、不便多言:那些集中營真實性質如何,取決於整個製度,而對此大家都了解甚微!但是,他情況了解不多,也難以保持沉默呀。不能以不了解情況為託詞,對這一點他早就已經明白。即使自己有什麽疑問,但既然已經承諾將真實情況告訴讀者,他也應該將自己所了解的公布於眾。要下決心向讀者掩蓋事實真相,那非得有積極的理由才行,至於他不願和共產黨人鬧翻,這不成其為理由,因為這隻與他個人有關。


    幸好客觀情況給他留下了一點喘息的機會。迪布勒伊、朗貝爾和斯克利亞西納都不在巴黎,薩瑪澤爾隻是含含糊糊地提及此事。亨利盡量不去想它,再說他還有許多事情需要考慮,這些事情雖然微不足道,但卻都迫在眉睫。他那部戲排練情況十分糟糕,薩萊夫可真是個沒有分寸的斯拉夫人,他雖然反覆無常慣了,但一鬧起來還那麽可怕,若賽特不得不含淚忍受著這一切;維爾儂已經開始擔心引起大的爭議,建議進行刪改,但實在不能接受;他把服裝製作交給了阿瑪麗莉服裝店,而呂茜·貝洛姆對戲中若賽特不是從一家時裝沙龍,而是從一座著火的教堂裏跑出來硬是不理解。亨利不得不在戲院裏花費很多時間。


    “我怎麽也得給波爾去個電話。”一天早晨亨利突然這樣想。她隻給他寄來過很少幾張看不懂是什麽玩藝的明信片。她迴到巴黎已經幾天了,可沒有給他任何消息,不過,她顯然在焦灼不安地等待著他的電話,她如此謹小慎微僅僅是一種手段而已,若過分濫用,那就太狠心了。亨利還是給她打了電話,她與他約定了見麵時間,說話的口氣是那麽平靜,以致亨利上樓時心中萌發出一線希望:也許她真的已經與他疏遠了。波爾笑微微地給他打開了門,他不禁驚恐不安地自問,“她到底是怎麽了?”她高挽著頭發,露出豐腴的頸背,眉毛也拔去了,身上緊緊裹著一件套頭衫,幾乎顯得俗裏俗氣。她繼續微笑著問道:


    “你為什麽這樣看著我?”


    他也勉強一笑:“看你打扮的這副古怪樣子……”


    “我讓你吃驚了?”她從提包拿出一隻長長的菸嘴,叼在嘴裏:“我希望讓你大吃一驚。”她說道,兩隻眼睛閃爍著快活的光芒,直盯著他:“首先我給你宣布一個重要的消息:我在寫作。”


    “你在寫作?”他說,“你在寫什麽?”


    “你總有一天會知道的。”她說。


    她一副神秘的樣子叼著菸嘴,他向窗口走去。過去,波爾常對他耍弄悲劇的場麵,可眼下這類鬧劇對她實在不合適。若他不是擔心事情會搞複雜的話,準會奪過她的這隻菸嘴,毀了她這身打扮,痛罵她一頓。他朝她轉過身子:


    “假期愉快嗎?”


    “十分愉快。你呢?情況如何?”她帶著某種寬容的口吻問道。


    “噢,我呀,每天都在劇院,眼下還沒有起色。薩萊夫是個優秀導演,可他動不動就發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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