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決不應該拒絕任何邀請。”她一副教訓人似的口氣說道。


    她一時默不作聲,攪動著香檳。接著兩人又你一言我一語地交談起來,不過納迪娜時不時故意保持緘默,兩隻眼睛直勾勾地盯著亨利,臉上露出一副驚詫莫名的怪嗔神情。“我總不能玩弄她吧?”他暗自思忖。她隻不過惹起他幾分歡心,亨利對她了解極了,要玩她再容易不過。可一想到迪布勒伊夫婦,他感到渾身不自在。他想方設法打破沉默,可有兩次,納迪娜竟然故意打起嗬欠來。他也覺得時間是那麽漫長。幾對男女在跳舞,大多是美國漢子和一些姑娘,還有一兩對假冒的外省夫婦。他決定等舞女們一表演完節目就馬上離去。當他終於看見她們登台表演時,心裏總算鬆了一口氣。總共有六位舞女,她們戴著胸罩,穿著飾以閃光片的三角褲,頭頂法蘭西和美利堅合眾國國旗色彩的大禮帽。她們跳得不好也不差,長得也不過分醜。這個節目毫無意思,根本激不起歡笑,可納迪娜為何一副如此欣喜的神態?當舞女們脫去胸罩,露出塗上石蠟的乳房時,她用心不善地瞥了亨利一眼:


    “哪一位您最喜歡?”


    “她們都一個樣。”


    “左邊那位金發女郎,您不覺得她的小肚臍長得挺迷人?”


    “可一副十分可悲的麵孔。”


    納迪娜不再作聲,她用顯出幾分膩煩的行家目光細細打量著舞女。當她們終於一手揮舞著三角褲,另一隻手用三色大禮帽緊掩著下身退出場去時,納迪娜開口問道:


    “長著一副漂亮的麵孔重要、還是身段優美更重要?”


    “要看情況。”


    “什麽情況?”


    “整體,還有情趣。”


    “從整體上看,按您的口味,我能打幾分?”


    他輕蔑地盯了她一眼:“兩三年以後再告訴您:您還沒有長定型呢。”


    “死以前,永遠不會定型。”她用慍怒的聲音說道。她的目光圍著整個舞場到處亂轉,最後落到那位麵孔可悲的舞女身上。那位舞女走到吧檯邊坐下,穿著一條黑色的短裙。“她真的一副愁眉苦臉的樣子。您應該邀她跳舞。”


    “並不是這樣就會讓她很開心的吧。”


    “她的夥伴們一個個都有男人陪,她好像是個沒人要的貨似的。那就去請她跳跳吧,這又不會費您什麽東西?”她陡然激烈地說,緊接著聲音溫柔地哀求道:“就去跳一次。”


    “如果您非要我跳的話。”亨利道。


    金發女郎毫無熱情地伴他步入舞池。她平平庸庸、傻裏傻氣,亨利真不明白納迪娜為何對她感興趣。說實在的,納迪娜如此任性,已經開始讓他厭煩。當他迴到座位在她身邊坐下時,她已經滿斟兩杯香檳,若有所思地望著他。


    “您真好。”她說道,兩隻眼睛向他頻送秋波。突然,她淡淡一笑,問道:“當您喝醉了酒,您會變得一副滑稽可笑的樣子嗎?”


    “我一醉,覺得自己特別可笑。”


    “那別人會怎麽想?”


    “當我醉了,我不在乎別人怎麽想。”


    她指了指酒:“那您就一醉方休吧。”


    “喝香檳,我不會醉。”


    “您能連喝多少杯不醉?”


    “很多杯。”


    “三杯以上?”


    “那當然。”


    她不信地瞅了他一眼:“我倒想開開眼界。您一口氣把這兩杯酒喝掉,您會一點兒事都沒有?”


    “一點兒事都沒有。”


    “那喝吧。”


    “為什麽?”


    “人總是愛吹,必須讓他們當麵出醜。”


    “喝了這酒,您是不是還要我頂著頭走路?”亨利問道。


    “喝了,您就可以迴家睡覺。喝吧,一杯一杯連著喝。”


    他幹了一杯,感到胃裏一翻。她又把另一杯送到他手上。


    “有話在先,連著喝。”


    他又一幹而盡。


    等他醒來時,發現自己赤身裸體躺在床上,身邊是一位一絲不掛的女人,正揪住他的頭發,搖晃著他的腦袋。他含混不清地低聲問道:“是誰呀?”


    “是納迪娜。醒醒,已經很晚了。”


    他睜開眼睛,電燈亮著,這是一間陌生的房間,是間旅館的客房。他迴想起了工作室、樓梯,在這之前,他喝香檳酒,現在頭痛得厲害。


    “到底怎麽迴事?我不明白。”


    “你喝的香檳酒摻了七十度的燒酒。”納迪娜朗聲大笑道。


    “你偷著往香檳裏摻了燒酒?”


    “摻了點兒!跟美國漢子在一起時,若我要讓他們醉,我常用這一手。”她淡淡一笑:“這是捉弄你的惟一辦法。”


    “你捉弄了我?”


    “如果可以這麽說的話。”


    他一抓腦瓜:“我什麽也想不起來了。”


    “噢!沒有什麽關係。”


    她跳下床,從提包裏拿出一把梳子,赤條條地站在大衣櫥鏡前,開始梳理起來。她的軀體多麽富有青春氣息!他難道真的緊摟了這個肩臂豐腴、乳房富有彈性的身軀?她驀然發現了他的目光:“別這樣看著我!”她一把抓起連衫襯裙,慌忙往身上套。


    “你太漂亮了!”


    “別說蠢話!”她聲音傲慢地說。


    “你為什麽要套上衣服?來呀。”


    她搖了搖頭。他有點忐忑不安地說:“你有什麽責怪我的嗎?我醉了,你知道。”


    她走迴床榻,吻了吻亨利的麵頰:“你剛才很可愛。可我不樂意再來一次。”她又走開去,並補充道:“同一天裏不能再來了。”


    什麽也迴憶不起來,這實在令人惱火。她套上了短襪,亨利赤裸裸地躺在被窩裏,感到很不自在:“我要起床了,請你把身子轉過去。”


    “你要我轉過臉去?”


    “請你。”


    她臉衝著牆,背著手,像個受罰的小學生似的站在一角。她遂用含譏帶諷的聲音問道:“這還不行嗎?”


    “行了。”他扣了褲帶迴答道。


    她一副挑剔的神情細細打量著他:“你什麽事都搞得那麽複雜!”


    “我?”


    “讓你上個床、起個床,你都那麽多麻煩事。”


    “你弄得我頭痛極了!”亨利說。


    他為她不願再來一次感到遺憾。她身段柔美,真是個怪姑娘。


    他倆來到了蒙巴納斯車站旁邊那家早早開門的小“比亞爾”咖啡店。就座後,麵前擺著冒牌的咖啡。他開心地問道:“說到底,你為什麽非要和我睡覺?”


    “認識一下。”


    “你都像這樣結識他人?”


    “一旦跟某人睡了覺,就消除了拘束,兩人在一起比以前就更自在了,不是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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