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張太監深深地嘆口氣說:‘俗話說,打人不打臉,說人不揭短。咱們老祖宗說過,不孝有三,無後為大,太監就占了這第一條。誰要揭太監的短,我們就罵他不是吃人飯長大的。咱們大清國列祖列宗,對太監是天高地厚的,太監犯罪輕易不送菜市口,體恤我們已經挨過一刀了。我們非常的慘啊,沒法細跟姑娘們說。’張福斷斷續續對我們說了這些話。我們用眼睛看著他,等他說下文。


    “‘我的老家在直隸南部河間府。我們那地方非常窮,鹽鹼地不產糧食,人們窮得沒辦法,所以當太監的特多。因為世代相傳,當太監的人多了,於是也就出了相當高明的淨身師,人們尊稱他們為把式,俗稱刀兒匠。


    父精母血不可棄也——太監自述(2)


    “‘淨身師是父子相傳的,據說各有絕招,但秘密決不傳給外人。淨身師對於太監等於和尚受戒的師傅,是終身的師傅。要淨身的人,先要磕頭拜師,然後才能淨身。不管以後有怎樣的榮華富貴,淨身師都要享受最高的奉敬。拜師的禮物最普通的是一個豬頭(或一隻雞)、一瓶白酒。另外,現錢多少要看家庭的貧富再商定,多半無現錢隻是指著孩子本身說話,等將來有了升發,忘不了師傅的好處。


    “‘淨身師要和淨身者的家長或代理人訂立合同的,當時叫文書。請上三老四少作為證明人,寫明自願淨身,生死不論,免得將來出了麻煩,淨身師跟著吃官司。但這不是主要的,主要的是淨身師等於投一筆資,等這個被淨身的孩子將來有了發跡,可以撈上一筆錢。所以淨身師現在搭點辛苦,賠上幾個錢,也不在乎。隻要這張文書寫明白了,標明“自願淨身,分文不取”,後報自然是言外的事。可是私下交易,也有兩種價錢,保活的是一種價,管閹不保活的,又是一種價。


    “‘淨身的人至少要準備這些東西:


    “‘一、30斤小米,這是一個月的吃糧;


    “‘二、要幾大簍玉米骨頭(把玉米粒搓掉後的棒芯,燒炕用);


    “‘三、芝麻秸幾擔(燒成灰,清除穢物用,灑在下體部分地方,因芝麻秸灰最細,不燒皮膚);


    “‘四、半刀窗戶紙(50張,糊好窗子,使不透風)。


    “‘我的家最窮,窮到活不下去的時候,死活也就不在乎了。向左親右鄰化緣似地湊了20多斤小米,擔了幾擔柴,糊糊窗子,央求師傅給閹割。就這樣聽天由命,任憑死活了。拜完師以後,師傅就把我領迴他自己家裏去。


    “‘淨身需要選好季節。最好是春末夏初,氣溫不高不低,沒有蚊子和蒼蠅最合適,因為下身不許穿衣服。


    “‘淨身的屋子在臥室外一個小單間,是用破磚和碎坯壘起來的。鄉下栽白薯先要用熱炕加溫發芽,淨身室就和白薯炕一起兩用。炕麵必須用磚鋪成,一個來月的大小便,經常會灑在炕上,不用磚鋪是不成的,用土坯就會變成泥漿了。淨身的人要像鬼叫似地嚎三四天才能過去,不是單間誰家也受不了。


    “‘淨身屋子的炕上放有一塊門板,很窄,僅夠一個人躺下用的。兩頭用磚墊起,離炕有四五寸高。木板周圍是稻糙,潮漉漉的。淨身的人要在一天前不吃飯,便於手術後一兩天不大便。這時候大麥已經拔節了。找好新的長一點的大麥稈,剪好了,剪口處要圓溜溜的。新大麥稈條軟,有水份,留作插入尿道用。門板中間有個洞,用塊活板,可以啟閉,為解大便方便。門板上中下都有套鎖,把被淨身人的手、腳、大腿都牢牢地捆住,因動手術時不許亂動,動完手術後,更不許用手亂摸,怕感染潰爛。


    “‘該正麵說說臭大麻了。


    “‘臭大麻夏天長得很少,除非在山的陽坡麵上。到立秋以後,廢土堆上,牆角亂磚瓦邊上,就會自然長出來了。它們都是零星的單株生長,越到秋涼越茂盛。藥用的大麻不是新鮮的,前一年秋後,把大麻連根拔出來,扔在房頂上,經過日曬和嚴霜打過,然後保存起來備用。主要是用它的葉子。另外,有艾篙、蒲公英和金銀藤,以備熬湯水,把下身洗幹淨。師傅把我帶到他家,不是請我當客人,而是讓我給他當僕役。這些瑣碎的事,全是由我來做。我是自己挖墳,用自己挖出來的土來埋自己。當時我已經是7歲的孩子,差不多的事情都明白了,心裏有說不出的苦滋味,不知流了多少眼淚。


    “‘淨身師要準備好兩個新鮮的豬苦膽,這在他們是很容易辦到的,因為他們是劁豬、騸馬、割人的混和職業者,跟屠夫們都有牽連。煮臭大麻的時候,要同時煮兩個雞蛋,煮的時間越長雞蛋越硬越好。


    “‘記得小時候跟隨爸爸放羊,到過年過節時要趕著羊送到屠宰場去宰,我爸爸當長工,這種下等活都是他分內應該做的事。因為羊一到屠宰場外聞到血腥味,預感到不好,打死它也決不往前走了,必須用繩子拴在羊頭上,用力拉進屠宰場。我常常幫爸爸拉羊。現在輪到我挨宰了,可我像羊那樣的抵抗權力都沒有,乖乖地洗完了下身,喝了煮好的大麻水,自動躺在床板上,靜等別人的宰割。自從訂立了生死合同以後,親人就不許沾邊了,7歲的孩子也懂得一些事情,知道哭死也沒有用,眼淚隻能往肚子裏流。我一出娘胎媽媽就死了,哥哥姐姐又多,我本來就是多餘的人,哪裏有飯給我這個多餘的人吃!我躺在床板上就這樣胡思亂想。


    “‘喝了臭大麻水以後,腦子就暈暈糊糊的,肉皮發脹發麻,好像身上任何部位的肉都在顫動。我小的時候很淘氣,玩過蛇,把旱菸袋裏的煙油挖出來,塞在蛇的嘴裏,不一小會兒蛇的全身都抖起來,我想我現在就像蛇吃了煙油一樣!舊爛紙糊的窗戶本來是黑乎乎的,這時屋子比較亮堂了,太陽已經爬滿了窗子,到了閹割的時間了。


    “‘我順從地被捆好了手腳,腰部被綁得緊緊的。一副舊的綁腿帶把眼睛蒙上,把芝麻秸灰灑在身底下,也灑在床板子上,把豬苦膽劈成兩片,兩個雞蛋剝好了,還有大麥稈等,放在頭旁邊。一切準備就緒,就要開割了。我像挨宰的羊一樣,渾身每塊肉都在顫動。不知為什麽,感到屋子特別冷,上下的牙齒都在打戰。


    父精母血不可棄也——太監自述(3)


    “‘開始動手術了,分兩個部位進行。


    “‘第一步,先割丸。在球囊左右各割開一個深口子,是橫割不是豎割,主要是先把筋割斷後再進行擠,要把丸由割口擠出來。擠是奇疼無比的,但也有絕招。當割開的時候,臨擠前把一枚剝好的煮雞蛋,塞在嘴裏,堵在我的嗓子眼上,喊叫不出來是小事,主要是蹩得不能出氣,簡直就要蹩死了。於是就渾身用力,身子打挺,小肚子往外鼓。利用我拚死掙紮的一剎那,就把丸擠出來了。這時把片好的豬苦膽貼在球囊兩邊,豬苦膽黏乎乎的,可以止血消腫。不知為什麽,我全身都出冷汗,覺得連頭發根底下都是汗珠。渾身一點力氣也沒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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