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說月娘家中嘆息,卻錶王婆交了銀子到家,下午時,教王潮先把婦人箱籠桌兒送過去。這武鬆在家中又早收拾停當,打下酒肉,安排下菜蔬。晚上婆子領婦人過門,換了孝,帶著新(髟狄)髻,身穿紅衣服,搭著蓋頭。進門來,見明間內明亮亮點著燈燭,重立武大靈牌供養在上麵,先有些疑忌,由不的發似人揪,肉如鉤搭。進入門來,到房中,武鬆分付迎兒把前門上了拴,後門也頂了。王婆見了,說道:“武二哥,我去罷,家裏沒人。”武鬆道:“媽媽請進房裏吃盞酒。”武鬆教迎兒拿菜蔬擺在桌上,須臾燙上酒來,請婦人和王婆吃酒。那武鬆也不讓,把酒斟上,一連吃了四五碗酒。婆子見他吃得惡,便道:“武二哥,老身酒勾了,放我去,你兩口兒自在吃罷。”武鬆道:“媽媽,且休得胡說!我武二有句話問你!”隻聞颼的一聲響,向衣底掣出一把二尺長刃薄背厚的樸刀來,一隻手籠著刀靶,一隻手按住掩心,便睜圓怪眼,倒豎剛須,說道:“婆子休得吃驚!自古冤有頭,債有主,休推睡裏夢裏。我哥哥性命都在你身上!”婆子道:“武二哥,夜晚了,酒醉拿刀弄杖,不是耍處。”武鬆道:“婆子休胡說,我武二就死也不怕!等我問了這yin婦,慢慢來問你這老豬狗!若動一動步兒,先吃我五七刀子。”一麵迴過臉來,看著婦人罵道:“你這yin婦聽著!我的哥哥怎生謀害了?從實說來,我便饒你。”那婦人道:“叔叔如何冷鍋中豆兒炮?好沒道理!你哥哥自害心疼病死了,幹我甚事?”說由未了,武鬆把刀子(忄乞)楂的插在桌子上,用左手揪住婦人雲髻,右手匹胸提住,把桌子一腳踢番,碟兒盞兒都打得粉碎。那婦人能有多大氣脈,被這漢子隔桌子輕輕提將起來,拖出外間靈桌子前。那婆子見勢頭不好,便去奔前門走,前門又上了栓。被武鬆大叉步趕上,揪番在地,用腰間纏帶解下來,四手四腳捆住,如猿猴獻果一般,便脫身不得,口中隻叫:“都頭不消動意,大娘子自做出來,不幹我事。”武鬆道:“老豬狗,我都知道了,你賴那個?你教西門慶那廝墊發我充軍去,今日我怎生又迴家了!西門慶那廝卻在那裏?你不說時,先剮了這個yin婦,後殺你這老豬狗!”提起刀來,便望那婦人臉上撇了兩撇。


    婦人慌忙叫道:“叔叔且饒,放我起來,等我說便了。”武鬆一提,提起那婆娘,旋剝淨了,跪在靈桌子前。武鬆喝道:“yin婦快說!”那婦人唬得魂不附體,隻得從實招說,將那時收簾子打了西門慶起,並做衣裳入馬通jian,後怎的踢傷武大心窩,王婆怎地教唆下毒,撥置燒化,又怎的娶到家去,一五一十,從頭至尾,說了一遍。王婆聽見,隻是暗中叫苦,說:“傻才料,你實說了,卻教老身怎的支吾。”這武鬆一麵就靈前一手揪著婦人,一手澆奠了酒,把紙錢點著,說道:“哥哥,你陰魂不遠,今日武鬆與你報仇雪恨。”那婦人見勢頭不好,才待大叫。被武鬆向爐內撾了一把香灰,塞在他口,就叫不出來了。然後劈腦揪番在地。那婦人掙紮,把(髟狄)髻簪環都滾落了。武鬆恐怕他掙紮,先用油靴隻顧踢他肋肢,後用兩隻手去攤開他胸脯,說時遲,那時快,把刀子去婦人白馥馥心窩內隻一剜,剜了個血窟窿,那鮮血就冒出來。那婦人就星眸半閃,兩隻腳隻顧登踏。武鬆口噙著刀子,雙手去斡開他胸脯,紮乞的一聲,把心肝五髒生扯下來,血瀝瀝供養在靈前。後方一刀割下頭來,血流滿地。迎兒小女在旁看見,唬的隻掩了臉。武鬆這漢子端的好狠也。可憐這婦人,正是三寸氣在千般用,一日無常萬事休。亡年三十二歲。但見:


    手到處青春喪命,刀落時紅粉亡身。七魄悠悠,已赴森羅殿上;三魂渺渺,應歸枉成城中。好似初春大雪壓折金錢柳,臘月狂風吹折玉梅花。這婦人嬌媚不知歸何處,芳魂今夜落誰家?


    古人有詩一首,單悼金蓮死的好苦也:


    堪悼金蓮誠可憐,衣裳脫去跪靈前。


    誰知武二持刀殺,隻道西門綁腿頑。


    往事看嗟一場夢,今身不值半文錢。


    世間一命還一命,報應分明在眼前。


    武鬆殺了婦人,那婆子便叫:“殺人了!”武鬆聽見他叫,向前一刀,也割下頭來。拖過屍首。一邊將婦人心肝五髒,用刀插在後樓房簷下。


    那時有初更時分,倒扣迎兒在屋裏。迎兒道:“叔叔,我害怕!”武鬆道:“孩兒,我顧不得你了。”武鬆跳過王婆家來,還要殺他兒子王潮。不想王潮合當不該死,聽見他娘這邊叫,就知武鬆行兇,推前門不開,叫後門也不應,慌的走去街上叫保甲。那兩鄰明知武鬆兇惡,誰敢向前。武鬆跳過牆來,到王婆房內,隻見點著燈,房內一人也沒有。一麵打開王婆箱籠,就把他衣服撇了一地。那一百兩銀子止交與吳月娘二十兩,還剩了八十五兩,並些釵環首飾,武鬆都包裹了。提了樸刀,越後牆,趕五更挨出城門,投十字坡張青夫婦那裏躲住,做了頭佗,上梁山為盜去了。正是:


    平生不作縐眉事,世上應無切齒人。


    第八十八迴  陳敬濟感舊祭金蓮 龐大姐埋屍托張勝詩曰:


    夢中雖暫見,及覺始知非。


    展不成寐,徒倚獨披衣。


    淒淒曉風急,醃醃月光微。


    空床常達旦,所思終不歸。


    話說武鬆殺了婦人、王婆,劫去財物,逃上梁山去了,不題。且說王潮兒街上叫了保甲來,見武鬆家前後門都不開,又王婆家被劫去財物,房中衣服丟的橫三豎四,就知是武鬆殺人劫財而去。未免打開前後門,見血瀝瀝兩個死屍倒在地下,婦人心肝五髒用刀插在後樓房簷下。迎兒倒扣在房中。問其故,隻是哭泣。次日早衙,呈報到本縣,殺人兇刃都拿放在麵前。本縣新任知縣也姓李,雙名昌期,乃河北真定府棗強縣人氏。聽見殺人公事,即委差當該吏典,拘集兩鄰保甲,並兩家苦主王潮、迎兒。眼同當街,如法檢驗。生前委被武鬆因忿帶酒,殺潘氏、王婆二命,疊成文案,就委地方保甲瘞埋看守。掛出榜文,四廂差人跟尋,訪拿正犯武鬆,有人首告者,官給賞銀五十兩。


    守備府中張勝、李安打著一百兩銀子到王婆家,看見王婆、婦人俱已被武鬆殺死,縣中差人檢屍,捉拿兇犯。二人迴報到府中。春梅聽見婦人死了,整哭了兩三日,茶飯都不吃。慌了守備,使人門前叫調百戲的貨郎兒進去,耍與他觀看,隻是不喜歡。日逐使張勝、李安打聽,拿住武鬆正犯,告報府中知道,不在話下。


    按下一頭。且表陳敬濟前往東京取銀子,一心要贖金蓮,成其夫婦。不想走到半路,撞見家人陳定從東京來,告說家爺病重之事:“奶奶使我來請大叔往家去,囑託後事。”這敬濟一聞其言,兩程做一程,路上趲行。有日到東京他姑夫張世廉家。張世廉已死,止有姑娘見在。他父親陳洪已是沒了三日,滿家帶孝。敬濟參見他父親靈座。與他母親張氏並姑娘磕頭。張氏見他成人,母子哭做一處,通同商議:“如今一則以喜,一則以憂。”敬濟便道:“如何是喜,如何是憂?”張氏道:“喜者,如今朝廷冊立東宮,郊天大赦;憂則不想你爹爹病死在這裏,你姑夫又沒了,姑娘守寡,這裏住著不是常法,如今隻得和你打發你爹爹靈柩迴去,葬埋鄉井,也是好處。”敬濟聽了,心內暗道:“這一迴發送,裝載靈柩家小粗重上車,少說也得許多日期耽閣,卻不誤了六姐?不如先誆了兩車細軟箱籠家去,待娶了六姐,再來搬取靈柩不遲。”一麵對張氏說道:“如今隨路盜賊,十分難走。假如靈柩家小箱籠一同起身,未免起眼,倘遇小人怎了?寧可耽遲不耽錯。我先押兩車細軟箱籠家去,收拾房屋。母親隨後和陳定、家眷並父親靈柩,過年正月同起身迴家,寄在城外寺院,然後做齋念經、築墳安葬,也是不遲。”張氏終是婦人家,不合一時聽信敬濟巧言,就先打點細軟箱籠,裝載兩大車,上插旗號,扮做香車。從臘月初一日東京起身,不上數日,到了山東清河縣家門首,對他母舅張團練說:“父親已死,母親押靈車,不久就到。我押了兩車行李,先來收拾打掃房屋。”他母舅聽說:“既然如此,我仍搬迴家去便了。”一麵就令家人搬家活,騰出房子來。敬濟見母舅搬去,滿心歡喜,說:“且得冤家離眼前,落得我娶六姐來家,自在受用。我父親已死,我娘又疼我。先休了那個yin婦,然後一紙狀子,把俺丈母告到官,追要我寄放東西,誰敢道個不字?又挾製俺家充軍人數不成!”正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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