襖廟火燒皮肉,藍橋水淹過咽喉,緊按納風聲滿南州。洗淨了終是染汙,成就了倒是風流,不怎麽也是有。六姐妝次敬濟百拜上婦人看畢,收入袖中。薛嫂道:“他教你迴個記色與他,或寫幾個字兒稍了去,方信我送的有個下落。”婦人教春梅陪著薛嫂吃酒,他進入裏間,半晌拿了一方白綾帕,一個金戒指兒。帕兒上又寫了一首詞兒,敘其相思契闊之懷。寫完,封得停當,走出來交與薛嫂,便說:“你上覆他,教他休要使性兒,往他母舅張家那裏吃飯,惹他張舅蜃齒,說你在丈人家做買賣,卻來我家吃飯。顯得俺們都是沒生活的一般,教他張舅怪。或是未有飯吃,教他鋪子裏拿錢買些點心和夥計吃便了。你使性兒不進來,和誰鱉氣哩!卻相是賊人膽兒虛一般。”薛嫂道:“等我對他說。”婦人又與了薛嫂五錢銀子。


    作別出門,來到前邊鋪子裏,尋見敬濟。兩個走到僻靜處說話,把封的物事遞與他:“五娘說,教你休使性兒賭鱉氣,教你常進來走走,休往你張舅家吃飯去,惹人家怪。”因拿出五錢銀子與他瞧:“此是裏麵與我的,漏眼不藏絲,久後你兩個愁不會在一答裏?對出來,我臉放在那裏?”敬濟道:“老薛多有累你。”深深與他唱喏。那薛嫂走了兩步,又迴來說:“我險些兒忘了一件事,剛才我出來,大娘又使丫頭繡春叫我進去,叫我晚上來領春梅,要打發賣他。說他與你們做牽頭,和他娘通同養漢。”敬濟道:“薛媽,你且領在家。我改日到你家見他一麵,有話問他。”那薛嫂說畢,迴家去了。


    果然到晚夕月上的時分,走來領春梅。到月娘房中,月娘開口說:“那咱原是你手裏十六兩銀子買的,你如今拿十六兩銀子來就是了。”分付小玉:“你看著,到前邊收拾了,教他罄身兒出去,休要帶出衣裳去了。”那薛嫂兒到前邊,向婦人如此這般:“他大娘教我領春梅姐來了。對我說,他與你老人家通同作弊,偷養漢子,不管長短,隻問我要原價。”婦人聽見說領賣春梅,就睜了眼,半日說不出話來,不覺滿眼落淚,叫道:“薛嫂兒,你看我娘兒兩個沒漢子的,好苦也!今日他死了多少時兒,就打發我身邊人。他大娘這般沒人心仁義,自恃他身邊養了個尿胞種,就把人(足麗)到泥裏。李瓶兒孩子周半還死了哩,花麻痘疹未出,知道天怎麽算計,就心高遮了太陽!”薛嫂道:“春梅姐說,爹在日曾收用過他。”婦人道:“收用過二字兒!死鬼把他當心肝肺腸兒一般看待!說一句,聽十句,要一奉十,正經成房立紀老婆且打靠後。他要打那個小廝十棍兒,他爹不敢打五棍兒。”薛嫂道:“可又來,大娘差了!爹收用的恁個出色姐兒,打發他,箱籠兒也不與,又不許帶一件衣服兒,隻教他罄身兒出去,鄰舍也不好看的。”婦人道:“他對你說,休教帶出衣裳去?”薛嫂道:“大娘分付,小玉姐便來。教他看著,休教帶衣裳出去。”那春梅在旁,聽見打發他,一點眼淚也沒有。見婦人哭,說道:“娘你哭怎的?奴去了,你耐心兒過,休要思慮壞了你。你思慮出病來,沒人知你疼熱。等奴出去,不與衣裳也罷,自古好男不吃分時飯,好女不穿嫁時衣。”正說著,隻見小玉進來,說道:“五娘,你信我奶奶,倒三顛四的。小大姐扶持你老人家一場,瞞上不瞞下,你老人拿出他箱子來,揀上色的包與他兩套,教薛嫂兒替他拿了去,做個一念兒,也是他番身一場。”婦人道:“好姐姐,你到有點仁義。”小玉道:“你看,誰人保得常無事!蝦蟆、促織兒,都是一鍬土上人。兔死狐悲,物傷其類。”一麵拿出春梅箱子來,是戴的汗巾兒、翠簪兒,都教他拿去。婦人揀了兩套上色羅段衣服鞋腳,包了一大包,婦人梯己與了他幾件釵梳簪墜戒指,小玉也頭上拔下兩根簪子來遞與春梅。餘者珠子纓絡、銀絲雲髻、遍地金妝花裙襖,一件兒沒動,都抬到後邊去了。春梅當下拜辭婦人、小玉,灑淚而別。臨出門,婦人還要他拜辭拜辭月娘眾人,隻見小玉搖手兒。這春梅跟定薛嫂,頭也不迴,揚長決裂,出大門去了。


    小玉和婦人送出大門迴來。小玉到上房迴大娘,隻說:“罄身子去了,衣服都留下,沒與他。”這金蓮歸到房中,往常有春梅,娘兒兩個相親相熱,說知心話兒,今日他去了,丟得屋裏冷冷落落,甚是孤淒,不覺放聲大哭。有詩為證:


    耳畔言猶在,於今恩愛分。


    房中人不見,無語自消魂。


    第八十六迴  雪娥唆打陳敬濟 金蓮解渴王潮兒詩曰:


    雨打梨花倍寂寥,幾迴腸斷淚珠拋。


    睽違一載猶三載,情緒千絲與萬條。


    好句每從秋裏得,離魂多自夢中消。


    香羅重解知何日,辜負巫山幾暮朝。


    話說潘金蓮自從春梅去後,房中納悶,不題。單表陳敬濟,次日上飯時出去,假作討帳,騎頭口到於薛嫂兒家。薛嫂兒正在屋裏,一麵讓進來坐。敬濟拴了頭口,進房坐下,點茶吃了。薛嫂故意問:“姐夫來有何話說?”敬濟道:“我往前街討帳,竟到這裏。昨晚大小姐出來了,和他說句話兒。”薛嫂故作喬張致,說:“好姐夫,昨日你家丈母好不分付我,因為你每通同作弊,弄出醜事來,才把他打發出門,教我防範你們,休要與他會麵說話。你還不趁早去哩,隻怕他一時使將小廝來看見,到家學了,又是一場兒。倒沒的弄的我也上不的門。”那敬濟便笑嘻嘻袖中拿出一兩銀子來:“權作一茶,你且收了,改日還謝你。”那薛嫂見錢眼開,便道:“好姐夫,自恁沒錢使,將來謝我!隻是我去年臘月,你鋪子當了人家兩付扣花枕頂,將有一年來,本利該八錢銀子,你尋與我罷。”敬濟道:“這個不打緊,明日就尋與你。”這薛嫂兒一麵請敬濟裏間房裏去,與春梅廝見,一麵叫他媳婦金大姐定菜兒,“我去買茶食點心。”又打了一壺酒,並肉-之類,教他二人吃。這春梅看見敬濟,說道:“姐夫,你好人兒,就是個弄人的劊子手!把俺娘兒兩個弄的上不上下不下,出醜惹人嫌,到這步田地。”敬濟道:“我的姐姐,你既出了他家門,我在他家也不久了。‘妻兒趙迎春,各自尋投奔’。你教薛媽媽替你尋個好人家去罷,我‘醃韭菜--已是入不的畦”了。我往東京俺父親那裏去計較了迴來,把他家女兒休了,隻要我家寄放的箱子。“說畢,不一時,薛嫂買將茶食酒菜來,放炕桌兒擺了,兩個做一處飲酒敘話。薛嫂也陪他吃了兩盞,一遞一句,說了迴月娘心狠:”宅裏恁個出色姐兒出來,通不與一件兒衣服簪環。就是往人家上主兒去,裝門麵也不好看。還要舊時原價。就是清水,這碗裏傾倒那碗內,也拋撒些兒。原來這等夾腦風。臨時出門,倒虧了小玉丫頭做了個分上,教他娘拿了兩件衣服與他。不是,往人家相去,拿甚麽做上蓋?“比及吃得酒濃時,薛嫂教他媳婦金大姐抱孩子,躲去人家坐的,教他兩個在裏間自在坐個房兒。正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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