誰想你另有了裙釵,氣的奴似醉如癡,斜倚定幃屏故意兒猜,不明白。怎生丟開?傳書寄柬,你又不來。你若負了奴的恩情,人不為仇天降災。


    婦人一夜翻來覆去,不曾睡著。巴到天明,就使迎兒:“過間壁瞧王奶奶請你爹去了不曾?”迎兒去不多時,說:“王奶奶老早就出去了。”


    且說那婆子早晨出門,來到西門慶門首探問,都說不知道。在對門牆腳下等夠多時,隻見傅夥計來開鋪子。婆子走向前,道了萬福:“動問一聲,大官人在家麽?”傅夥計道:“你老人家尋他怎的?早是問著我,第二個也不知他。大官人昨日壽誕,在家請客,吃了一日酒,到晚拉眾朋友往院裏去了,一夜通沒迴家。你往那裏去尋他!”這婆子拜辭,出縣前來到東街口,正往勾欄那條巷去。隻見西門慶騎著馬遠遠從東來,兩個小廝跟隨,此時宿酒未醒,醉眼摩娑,前合後仰。被婆子高聲叫道:“大官人,少吃些兒怎的!”向前一把手把馬嚼環扯住。西門慶醉中問道:“你是王幹娘,你來想是六姐尋我?”那婆子向他耳畔低言。道不數句,西門慶道:“小廝來家對我說來,我知道六姐惱我哩,我如今就去。”那西門慶一麵跟著他,兩個一遞一句,整說了一路話。


    比及到婦人門首,婆子先入去,報導:“大娘子恭喜,還虧老身,沒半個時辰,把大官人請將來了。”婦人聽見他來,就象天上掉下來的一般,連忙出房來迎接。西門慶搖著扇兒進來,帶酒半酣,與婦人唱喏。婦人還了萬福,說道:“大官人,貴人稀見麵!怎的把奴丟了,一向不來傍個影兒?家中新娘子陪伴,如膠似漆,那裏想起奴家來!”西門慶道:“你休聽人胡說,那討什麽新娘子來!因小女出嫁,忙了幾日,不曾得閑工夫來看你。”婦人道:“你還哄我哩!你若不是憐新棄舊,另有別人,你指著旺跳身子說個誓,我方信你。”西門慶道:“我若負了你,生碗來大疔瘡,害三五年黃病,匾擔大蛆叮口袋。”婦人道:“負心的賊!匾擔大蛆叮口袋,管你甚事?”一手向他頭上把一頂新纓子瓦楞帽兒撮下來,望地上隻一丟。慌的王婆地下拾起來,替他放在桌上,說道:“大娘子,隻怪老身不去請大官人,來就是這般的。”婦人又向他頭上拔下一根簪兒,拿在手裏觀看,卻是一點油金簪兒,上麵[釒及]著兩溜字兒:“金勒馬嘶芳糙地,玉樓人醉杏花天。”卻是孟玉樓帶來的。婦人猜做那個唱的送他的,奪了放在袖子裏,說道:“你還不變心哩!奴與你的簪兒那裏去了?”西門慶道:“你那根簪子,前日因酒醉跌下馬來,把帽子落了,頭發散開,尋時就不見了。”婦人將手在向西門慶臉邊彈個響榧子,道:“哥哥兒,你醉的眼恁花了,哄三歲孩兒也不信!”王婆在旁插口道:“大娘子休怪!大官人,他離城四十裏見蜜蜂兒刺屎,出門交獺象絆了一交,原來覷遠不覷近。”西門慶道:“緊自他麻犯人,你又自作耍。”婦人見他手中拿著一把紅骨細灑金、金釘鉸川扇兒,取過來迎亮處隻一照,原來婦人久慣知風月中事,見扇上多是牙咬的碎眼兒,就疑是那個妙人與他的。不由分說,兩把折了。西門慶救時,已是扯的爛了,說道:“這扇子是我一個朋友卜誌道送我的,一向藏著不曾用,今日才拿了三日,被你扯爛了。”


    那婦人奚落了他一迴,隻見迎兒拿茶來,便叫迎兒放下茶托,與西門慶磕頭。王婆道:“你兩口子[耳吉]聒了這半日也夠了,休要誤了勾當。老身廚下收拾去也。”婦人一邊吩咐迎兒,將預先安排下與西門慶上壽的酒肴,整理停當,拿到房中,擺在桌上。婦人向箱中取出與西門慶上壽的物事,用盤盛著,擺在麵前,與西門慶觀看。卻是一雙玄色段子鞋;一雙挑線香糙邊闌、鬆竹梅花歲寒三友醬色段子護膝;一條紗綠潞綢、水光絹裏兒紫線帶兒,裏麵裝著排糙玫瑰花兜肚;一根並頭蓮瓣簪兒。簪兒上[釒及]著五言四句詩一首,雲:“奴有並頭蓮,贈與君關髻。凡事同頭上,切勿輕相棄。”西門慶一見滿心歡喜,把婦人一手摟過,親了個嘴,說道:“怎知你有如此聰慧!”婦人教迎兒執壺斟一杯與西門慶,花枝招揚,插燭也似磕了四個頭。那西門慶連忙拖起來。兩個並肩而坐,交杯換盞飲酒。那王婆陪著吃了幾杯酒,吃的臉紅紅的,告辭迴家去了。二人自在取樂玩耍。婦人陪伴西門慶飲酒多時,看看天色晚來,但見:


    密雲迷晚岫,暗霧鎖長空。群星與皓月爭輝,綠水共青天同碧。僧投古寺,深林中嚷嚷鴉飛;客奔荒村,閭巷內汪汪犬吠。


    當下西門慶吩咐小廝迴馬家去,就在婦人家歇了。到晚夕,二人盡力盤桓,yin欲無度。


    常言道:樂極生悲。光陰迅速,單表武鬆自領知縣書禮馱擔,離了清河縣,竟到東京朱太尉處,下了書禮,交割了箱馱。等了幾日,討得迴書,領一行人取路迴山東而來。去時三四月天氣,迴來卻淡暑新秋,路上雨水連綿,遲了日限。前後往迴也有三個月光景。在路上行往坐臥,隻覺得神思不安,身心恍惚,不免先差了一個土兵,預報與知縣相公。又私自寄一封家書與他哥哥武大,說他隻在八月內準還。那土兵先下了知縣相公稟帖,然後逕來抓尋武大家。可可天假其便,王婆正在門首。那土兵見武大家門關著,才要叫門,婆子便問:“你是尋誰的?”土兵道:“我是武都頭差來下書與他哥哥。”婆子道:“武大郎不在家,都上墳去了。你有書信,交與我,等他迴來,我遞與他,也是一般。”那土兵向前唱了一個喏,便向身邊取出家書來交與王婆,忙忙騎上頭口去了。


    這王婆拿著那封書,從後門走過婦人家來。原來婦人和西門慶狂了半夜,約睡至飯時還不起來。王婆叫道:“大官人、娘子起來,和你們說話。如今武二差土兵寄書來與他哥哥,說他不久就到。我接下,打發他去了。你們不可遲滯,須要早作長便。”那西門慶不聽萬事皆休,聽了此言,正是:分門八塊頂梁骨,傾下半桶冰雪來。慌忙與婦人都起來,穿上衣服,請王婆到房內坐下。取出書來與西門慶看。書中寫著,不過中秋迴家。二人都慌了手腳,說道:“如此怎了?幹娘遮藏我每則個,恩有重報,不敢有忘。我如今二人情深似海,不能相舍。武二那廝迴來,便要分散,如何是好?”婆子道:“大官人,有什麽難處之事!我前日已說過,幼嫁由親,後嫁由身。古來叔嫂不通門戶,如今武大已百日來到,大娘子請上幾個和尚,把這靈牌子燒了。趁武二未到家,大官人一頂轎子娶了家去。等武二那廝迴來,我自有話說。他敢怎的?自此你二人自在一生,豈不是妙!”西門慶便道:“幹娘說的是。”當日西門慶和婦人用畢早飯,約定八月初六日,是武大百日,請僧燒靈。初八日晚,娶婦人家去。三人計議已定。不一時,玳安拿馬來接迴家,不在話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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